每經(jing)編輯｜涂(tu)勁(jing)軍

周末利用(yong)晚上的時間看(kan)了(le)早已耳聞的影片《欲蓋彌彰》，看(kan)過之(zhi)后(hou)真是后(hou)悔：因為太激動了(le)，又(you)一次失眠(mian)了(le)。

片子根據真(zhen)人真(zhen)事(shi)改編而來，講述美國(guo)著名前雜志記者(zhe)斯蒂(di)芬(fen)·格拉斯身敗(bai)名裂的故事(shi)。

24歲的格拉斯為美國(guo)多份刊物撰寫了數十篇具影響力的報道，風頭一時無兩(liang)，被譽為新(xin)聞(wen)界的明(ming)日之星；但其后被揭發捏造(zao)不實新(xin)聞(wen)達21篇之多，觸發美國(guo)傳媒史(shi)上的最大丑聞(wen)。

如果這事發生在(zai)2012年(nian)的(de)中國，此(ci)君也有微博的(de)話(hua)，首先會被@辟謠小組(zu)曝(pu)光并(bing)被注銷吧。

一

斯(si)蒂芬(fen)·格拉斯(si)是華盛(sheng)頓(dun)《新共和(he)》雜(za)(za)志(zhi)的一(yi)名助(zhu)理(li)編輯，1995年從賓夕法(fa)尼亞(ya)大學畢業后，他便加入了這家(jia)具有90年悠(you)久歷史、在美國頗有影響(xiang)力(li)的、以刊登政治和(he)社(she)(she)會評(ping)論著(zhu)稱(cheng)的雜(za)(za)志(zhi)社(she)(she)。如果(guo)不是因為(wei)(wei)那篇他剛(gang)剛(gang)為(wei)(wei)《福布斯(si)數據(ju)》雜(za)(za)志(zhi)撰(zhuan)寫的《黑客天堂》，人們也許(xu)永遠無法(fa)知道真相。

那是1998年前后(hou)，網(wang)絡仍處于普(pu)及階段，運用最(zui)廣(guang)泛(fan)的(de)(de)搜(sou)索引擎(qing)還只有(you)Yahoo!。在《新共和》，為了(le)防止假新聞的(de)(de)出現，有(you)一套前主編(bian)麥克(ke)爾·凱利從《紐約客》帶去的(de)(de)制度。一篇可以(yi)發表(biao)的(de)(de)稿件，將經歷3天的(de)(de)檢驗(yan)。先(xian)會轉到(dao)(dao)(dao)資深編(bian)輯(ji)(ji)手(shou)(shou)(shou)(shou)里(li)(li)(li)(li)(li)，他(ta)(ta)在電腦上編(bian)輯(ji)(ji)它，然(ran)(ran)后(hou)叫來作(zuo)者，讓(rang)他(ta)(ta)作(zuo)修(xiu)改；然(ran)(ran)后(hou)它要(yao)經過核(he)對(dui)，這(zhe)篇稿子(zi)里(li)(li)(li)(li)(li)的(de)(de)每(mei)一條(tiao)論據，每(mei)個(ge)日期(qi)，每(mei)個(ge)標題，每(mei)個(ge)地(di)點或聲明都要(yao)經過檢查和驗(yan)證，然(ran)(ran)后(hou)這(zhe)篇稿子(zi)轉到(dao)(dao)(dao)文(wen)字編(bian)輯(ji)(ji)手(shou)(shou)(shou)(shou)里(li)(li)(li)(li)(li)，再(zai)一次(ci)詳細(xi)檢查，然(ran)(ran)后(hou)轉到(dao)(dao)(dao)律師手(shou)(shou)(shou)(shou)里(li)(li)(li)(li)(li)，由他(ta)(ta)們履行自(zi)己的(de)(de)舉證責任，排版后(hou)它又回(hui)到(dao)(dao)(dao)作(zuo)者手(shou)(shou)(shou)(shou)里(li)(li)(li)(li)(li)，回(hui)到(dao)(dao)(dao)文(wen)字編(bian)輯(ji)(ji)手(shou)(shou)(shou)(shou)里(li)(li)(li)(li)(li)，回(hui)到(dao)(dao)(dao)第一個(ge)編(bian)輯(ji)(ji)和第二(er)個(ge)編(bian)輯(ji)(ji)手(shou)(shou)(shou)(shou)里(li)(li)(li)(li)(li)，回(hui)到(dao)(dao)(dao)核(he)對(dui)者手(shou)(shou)(shou)(shou)里(li)(li)(li)(li)(li)，又回(hui)到(dao)(dao)(dao)作(zuo)者手(shou)(shou)(shou)(shou)里(li)(li)(li)(li)(li)，然(ran)(ran)后(hou)再(zai)次(ci)回(hui)到(dao)(dao)(dao)印(yin)刷部門。自(zi)始至終，那些律師都會一讀再(zai)讀，尋找地(di)雷，尋找任何(he)讓(rang)人覺得未證實的(de)(de)東西。

但是，在核對(dui)制度中有個漏洞，很大的(de)(de)漏洞。大多數稿子中的(de)(de)事實都可以對(dui)照某種(zhong)原始(shi)材(cai)料來檢查，但是對(dui)于有些稿子，唯一可用的(de)(de)原始(shi)材(cai)料，就是記者本人提供的(de)(de)采訪(fang)筆(bi)記。

正(zheng)是(shi)這個(ge)漏洞，給了(le)格拉斯造(zao)假的(de)空間。他(ta)開(kai)始是(shi)編(bian)造(zao)黑客的(de)故事，等到后來核(he)查時，他(ta)又偽(wei)造(zao)軟(ruan)件(jian)(jian)公司網站、讓(rang)自己的(de)哥(ge)哥(ge)冒充軟(ruan)件(jian)(jian)公司董(dong)事長(chang)打來電話、偽(wei)造(zao)名片……直(zhi)到最(zui)后已經(jing)完全(quan)遮(zhe)掩不住(zhu)時，他(ta)仍然(ran)對主編(bian)說(shuo)“這些(xie)人都是(shi)真的(de)”，顯(xian)然(ran)他(ta)自己已經(jing)相信自己編(bian)造(zao)的(de)謊言了(le)。他(ta)的(de)特長(chang)不是(shi)新(xin)聞報道，而是(shi)寫虛構(gou)性的(de)小說(shuo)。

那位新上任還未(wei)得(de)到(dao)人心(xin)的(de)主編面對下屬的(de)質疑(yi)時，說：“當這(zhe)件事(shi)情被(bei)捅出(chu)去時，就再也(ye)不(bu)會(hui)有雜志社了(le)。他交給我們一(yi)篇(pian)又(you)一(yi)篇(pian)謊言，而我們把(ba)這(zhe)全(quan)當成真事(shi)發表了(le)，只(zhi)因為我們覺得(de)‘有娛樂性’。”這(zhe)是一(yi)句震動人心(xin)的(de)話，一(yi)個人的(de)造假(jia)，所有人的(de)飯碗都可(ke)能(neng)丟掉，而一(yi)本有90年歷史(shi)的(de)老牌雜志也(ye)有可(ke)能(neng)從(cong)此(ci)滅亡。

二

格拉(la)(la)斯在前主編麥克爾·凱(kai)利在任時，寫過(guo)一篇“保守(shou)派會(hui)議上(shang)(shang)的青(qing)年(nian)共和黨人(ren)”的稿子，里面(mian)有個(ge)細節是(shi)這些人(ren)從迷你吧臺(tai)上(shang)(shang)拿出小酒(jiu)瓶。麥克爾接到(dao)該會(hui)議主持人(ren)的電(dian)(dian)話(hua)說，現場根本沒有迷你吧臺(tai)。于(yu)是(shi)大家都很緊張，格拉(la)(la)斯查(cha)了(le)筆(bi)記(ji)發現確實沒有迷你吧臺(tai)，而是(shi)租(zu)(zu)來的小冰(bing)柜。麥克爾于(yu)是(shi)拿起電(dian)(dian)話(hua)打給那個(ge)酒(jiu)店的前臺(tai)，詢問酒(jiu)店是(shi)否允許租(zu)(zu)小冰(bing)柜進房(fang)間。得到(dao)肯定之后(hou)，他排(pai)除了(le)格拉(la)(la)斯的造假嫌疑，此事僅作為細節失誤來處(chu)理。

格(ge)拉斯(si)在當了編輯之后，有(you)一次還教(jiao)育記(ji)者說(shuo)：我在想辦法不(bu)讓你被打屁股(gu)，你整篇都(dou)是(shi)(shi)盲(mang)目的(de)引證，你的(de)論據(ju)站不(bu)住(zhu)腳。“這是(shi)(shi)《新共和(he)》，記(ji)得嗎？在這里沒(mei)有(you)什么可以混過去(qu)，要(yao)是(shi)(shi)你沒(mei)有(you)仔細(xi)考慮過，就永遠不(bu)要(yao)把它交(jiao)上來。”這些(xie)話說(shuo)明格(ge)拉斯(si)的(de)造假純屬明知故犯，他(ta)認(ren)為他(ta)能利用核查制度的(de)漏洞。

三

1998年6月，《新共和》發表了(le)對讀者的(de)道歉聲明，承認斯蒂芬(fen)·格拉斯為(wei)該雜志(zhi)所寫(xie)的(de)47篇稿件中有21篇的(de)部(bu)分或(huo)全部(bu)都是捏(nie)造(zao)的(de)。格拉斯后來將這(zhe)段(duan)經(jing)歷寫(xie)成了(le)小(xiao)說《捏(nie)造(zao)者》（The Fabulist），講述(shu)一個(ge)野心勃勃的(de)記者為(wei)了(le)開拓事業而捏(nie)造(zao)新聞事件和人物。 

無獨有偶。到(dao)了(le)2003年，《紐約時報》記者杰森·布(bu)萊爾造假事(shi)件被披露。27歲的(de)布(bu)萊爾于(yu)(yu)1998年進入(ru)報社，寫了(le)700多篇(pian)報道，這(zhe)些報道極富“現場(chang)感”，且對事(shi)件的(de)反應“非常(chang)迅速”，因此他受(shou)到(dao)高層賞識。但是(shi)后來他被調(diao)查(cha)出73篇(pian)國內(nei)新聞(wen)稿件中，至少有36篇(pian)“存在各種抄襲問(wen)題”，還有大量虛構。被炒了(le)魷(you)魚(yu)的(de)布(bu)萊爾于(yu)(yu)2004年也出版了(le)回憶錄《燒毀我(wo)主人的(de)房子》，還真是(shi)厚顏無恥(chi)。

這兩件大(da)事(shi)，促成了《欲蓋彌彰》的(de)拍(pai)攝。《紐約時報(bao)》影評(ping)人斯(si)科特稱這是對“新聞(wen)真實(shi)性的(de)一次嚴肅(su)、全面的(de)考(kao)察”。

四

這電(dian)影讓我輾轉(zhuan)難(nan)眠、心(xin)驚膽戰。我們(men)做日報新聞(wen)，雖然(ran)不太可(ke)能出現整(zheng)篇稿件和人物“純屬虛構”的(de)情(qing)況，但也不能避免“觀點(dian)虛構”的(de)危險(xian)。比(bi)如以匿名的(de)方式(shi)，記(ji)者自(zi)己(ji)(ji)作為所謂專家(jia)出來發表評論；或者將自(zi)己(ji)(ji)比(bi)較偏向的(de)觀點(dian)進(jin)行(xing)渲染和放大，等(deng)(deng)等(deng)(deng)。確(que)實，這樣的(de)事(shi)情(qing)出現一次，可(ke)能大家(jia)都很難(nan)捱過去(qu)。

放(fang)眼現(xian)在(zai)的新聞(wen)界，微(wei)博等(deng)新媒體(ti)手(shou)段給同(tong)行提供了(le)工作之便，但(dan)也在(zai)存(cun)在(zai)隱患：小道消(xiao)息(xi)傳播很快，但(dan)缺乏嚴謹的核(he)查；網上有(you)很多爆(bao)料，一線的、原創的采訪調查精(jing)神減弱；一些知名記者做自媒體(ti)，但(dan)TA的個人行為(wei)和職務身份、報道和立(li)場有(you)時候發生沖突。

慶幸的(de)是，大部(bu)分傳(chuan)統(tong)(tong)媒(mei)體都擁(yong)抱了互聯網，優良的(de)新聞傳(chuan)統(tong)(tong)也得以(yi)堅守和傳(chuan)承(cheng)。想(xiang)到這里(li)，我的(de)失眠痛苦(ku)好(hao)像沒那么嚴重(zhong)了。

太陽每天(tian)都(dou)是新(xin)(xin)的，歡(huan)迎來(lai)到(dao)真實新(xin)(xin)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