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吳澤(ze)鵬(peng)  陳星  陳浩(hao)   ; 每經編輯｜文多    

作為一(yi)名臨時工，林豐（化名）進(jin)入(ru)奧(ao)美（荊門）醫(yi)療(liao)用(yong)品有限公司(si)（以下簡稱荊門奧(ao)美）的時間不長(chang)。7月(yue)2日，他(ta)被調到了濕巾車間——這里的工作內(nei)容很簡單，把一(yi)張張已壓制成型的塑(su)料卡片折疊(die)立體(ti)，刷上(shang)膠水粘合起來(lai)，做(zuo)成塑(su)料硬盒，再(zai)交給下一(yi)道工序的同事(shi)裝填紙巾。

這(zhe)種塑料硬(ying)盒(he)封盒(he)工(gong)作，是(shi)(shi)近期(qi)才“導入”的訂單。沒想到的是(shi)(shi)，這(zhe)簡單的工(gong)作卻出了事(shi)。

林(lin)豐所在(zai)的荊(jing)門(men)奧(ao)(ao)(ao)美，是(shi)國內醫(yi)(yi)用耗材龍(long)頭奧(ao)(ao)(ao)美醫(yi)(yi)療(liao)（SZ002950，股價12.60元，市值79.79億(yi)元）全資(zi)子公(gong)司，2017年設立(li)，主(zhu)營業(ye)務為無(wu)(wu)紡布(bu)生產。8月5日，奧(ao)(ao)(ao)美醫(yi)(yi)療(liao)、荊(jing)門(men)發(fa)布(bu)發(fa)布(bu)先后通報，荊(jing)門(men)奧(ao)(ao)(ao)美濕巾車間(jian)發(fa)生員(yuan)(yuan)工(gong)(gong)疑(yi)似中(zhong)毒事件，43名(ming)指標異常員(yuan)(yuan)工(gong)(gong)在(zai)醫(yi)(yi)院接受治療(liao)，超過(guo)200名(ming)員(yuan)(yuan)工(gong)(gong)接受了(le)健(jian)康監測(ce)。最不幸的是(shi)，治療(liao)過(guo)程中(zhong)，1人突(tu)發(fa)急性心(xin)肌梗塞(sai)，經搶救無(wu)(wu)效病亡。

“這個車(che)間原本是用來(lai)生(sheng)產口(kou)罩的(de)(de)，是恒溫的(de)(de)。不知道具(ju)體多少(shao)度，但人的(de)(de)體感覺得正合適。”已經住進(jin)ICU病(bing)房(fang)的(de)(de)荊(jing)門奧美員(yuan)工(gong)李詳（化名）8月6日通過微信告(gao)訴記者。

就(jiu)是(shi)這個恒溫車間的通(tong)風(feng)問題(ti)，以及所用膠(jiao)水的安(an)全問題(ti)，成了他們(men)如今(jin)擔心、焦慮的源頭(tou)。

當地(di)市(shi)、區衛生(sheng)機(ji)構(gou)對(dui)車間進(jin)行了現場(chang)調查，內、外環(huan)境采樣分(fen)析(xi)。初步分(fen)析(xi)，濕(shi)巾車間員工在包裝盒封(feng)盒過程中(zhong)吸入或接(jie)觸(chu)了PET低白化(hua)膠(jiao)水中(zhong)的有(you)毒(du)物質(zhi)，引起中(zhong)毒(du)癥狀。目前，荊(jing)門奧美全部(bu)停(ting)工停(ting)產，濕(shi)巾車間被(bei)封(feng)閉(bi)，疑似有(you)毒(du)物資被(bei)封(feng)存。

涉事車間(jian)生(sheng)產時的(de)情況與環境(jing)，桌上水杯內為PET膠水

圖片來源：受訪對象提(ti)供

關于工作環境的兩大質疑

今年7月2日起，涉事車間開始生產客(ke)戶(hu)定(ding)制的棉柔巾，外包裝是(shi)粉色的硬紙盒，李(li)詳、林豐(feng)和(he)其余(yu)200多名(ming)工(gong)友(you)們，負責在紙盒表面(mian)刷膠(jiao)、封口，這是(shi)一(yi)項聽上去很簡單(dan)的工(gong)作(zuo)，林豐(feng)形容“簡單(dan)到甚至臨時工(gong)也不(bu)需(xu)要培訓(xun)”。

“我(wo)是第(di)(di)一(yi)批就進去了(le)，后(hou)來還有第(di)(di)二批。”林豐8月6日在微信上(shang)說道。第(di)(di)一(yi)批訂(ding)單完成后(hou)幾天(tian)，廠里接到(dao)了(le)后(hou)續訂(ding)單，更多員(yuan)工(gong)(gong)被安(an)排進入車間(jian)，他們的(de)工(gong)(gong)作內容都(dou)一(yi)樣(yang)。

林豐(feng)所說的“進(jin)去”是指進(jin)那個涉(she)事的車(che)(che)間，即通報所說的“濕巾車(che)(che)間”。按照李詳的說法，這(zhe)個“濕巾車(che)(che)間”改(gai)造(zao)前用于生(sheng)產(chan)口罩，之前有“排風”，“沒(mei)有通風口”。

林豐同樣表示(shi)，“（車(che)間）沒(mei)補充(chong)什(shen)么，就補充(chong)了桌子、凳子。”7月(yue)2日工作開(kai)始，大家便感覺膠水味道(dao)刺鼻(bi)，但沒(mei)想太多。

涉事車間工作場景(jing) 圖(tu)片來(lai)源：視頻截圖(tu)

按(an)照(zhao)公司的安排(pai)，工(gong)友們每班上12個小時(shi)(shi)，中(zhong)間有(you)1小時(shi)(shi)吃飯時(shi)(shi)間，人多的時(shi)(shi)候，車間有(you)上百(bai)人在(zai)工(gong)作，個人的感(gan)受是“室內空間小，空氣不流通”。

“最近這段(duan)時間有暑假(jia)工，車間人(ren)多(duo)，氣溫(wen)又高，氣體揮發得(de)更(geng)快。”轉進ICU的李(li)詳(xiang)回憶說。

有膠(jiao)水行業人士向(xiang)記(ji)者介紹，PET膠(jiao)水需要在(zai)通風環境下(xia)使用，不能在(zai)密閉空調(diao)房(fang)中。

林豐也給記者發來了車(che)間(jian)所用膠(jiao)水的照片。其外包裝上(shang)明確(que)提示(shi)：車(che)間(jian)必須裝置抽(chou)風排氣系(xi)統（如下圖）。

圖(tu)片來源：受訪對象(xiang)提供

另外，也有質疑荊(jing)門奧美對員工(gong)防(fang)護不到(dao)位的聲音。

抖音平臺上(shang)(shang)，一名用戶在新(xin)聞(wen)中(zhong)留言(yan)自稱荊門奧美員工(gong)，“自己也中(zhong)招(zhao)了”。記者私聊后，她(ta)回復稱：“危險品，他(ta)們直(zhi)接(jie)(jie)拿(na)出來暴(bao)露在空氣中(zhong)，讓員工(gong)直(zhi)接(jie)(jie)上(shang)(shang)手(shou)(shou)操作，都不戴手(shou)(shou)套的那種(zhong)。”

林(lin)豐向記者提供的工(gong)作(zuo)照(zhao)片中，情況(kuang)與上述說法并不完全一致。在照(zhao)片中，荊門奧(ao)美的員工(gong)身(shen)(shen)穿裹(guo)至頭部的藍色工(gong)作(zuo)服，戴著口(kou)罩，此外(wai)未見其(qi)他明顯防護(hu)用(yong)具。膠水是(shi)每人(ren)一份(fen)，就裝在一次性飲水杯(bei)里(li)，擺在身(shen)(shen)旁。

據李詳(xiang)稱，上(shang)崗前(qian)，荊門奧美沒有組織相關的(de)“安全生產(chan)培訓”。

7月初開始生產，7月底出事了

從7月31日開始(shi)組(zu)織體檢(jian)，林豐(feng)已經連(lian)續(xu)多天抽血檢(jian)查(cha)。好消息(xi)是，他還(huan)沒收到檢(jian)查(cha)結果異(yi)常(chang)的通知(zhi)；壞消息(xi)是，幾天檢(jian)查(cha)下來，已有同(tong)事出現(xian)癥狀，且被安排入(ru)院(yuan)，而林豐(feng)也不知(zhi)道自己的身體有無(wu)損傷、影響。

據李詳(xiang)所說，31號(hao)體檢之前，陸續就有工友(you)開始嘔吐并有其他不適(shi)癥狀，反(fan)映給(gei)工廠后，工廠才組織了第一輪體檢。

體(ti)檢(jian)結果具體(ti)怎么樣(yang)？奧(ao)美醫療的公告里，“共有(you)指標(biao)異常人員(yuan)43人，均(jun)在(zai)醫院進行(xing)治療，其中1名員(yuan)工在(zai)治療過程中突發急性心肌梗塞病亡，其余員(yuan)工尚在(zai)治療中”。

奧美(mei)醫(yi)療公告(gao)中沒有(you)說明(ming)的是，除了(le)上(shang)述43名住院治療的，還有(you)200多號(hao)人在醫(yi)院之(zhi)外(wai)等待。

8月5日16時55分，荊門發(fa)布公眾號發(fa)表的“關(guan)于奧(ao)美（荊門）醫(yi)療用品(pin)有限公司發(fa)生員工中毒事件的通報”中提到(dao)，“截至目前，流調出與濕巾車間有接觸(chu)史的共(gong)270人，其(qi)中肝功能等(deng)指(zhi)標異常的有43人……其(qi)余227人均在(zai)進行健康監測。”

在8月6日(ri)中(zhong)午(wu)，林豐給記者(zhe)截取了“8月6日(ri)體檢通知(zhi)群”的(de)聊天(tian)記錄圖(tu)(tu)，圖(tu)(tu)片(pian)顯示，該(gai)群內已有239名(ming)(ming)人員。他還給記者(zhe)發來(lai)一份“8月6日(ri)送二醫檢測(ce)人員”名(ming)(ming)單，涉及人員達到232人，其(qi)中(zhong)正式員工74名(ming)(ming)，大多數(shu)是(shi)臨(lin)時(shi)員工。

陳大偉（化(hua)名）就在體檢名單中，他的(de)擔憂(you)不幸變成為現實。

“最終還是(shi)沒能躲過去，愿你我平安……”在上述“8月6日(ri)體檢(jian)通知(zhi)群”里，陳大偉在8月6日(ri)中午(wu)發了這條信息，還配上了雙手合十的表情(qing)，以及一張躺在醫(yi)院病床(chuang)上的照(zhao)片(pian)（如下圖）。隨后有工友問(wen)他(ta)什么癥狀，他(ta)作了簡單(dan)回復(fu)：“乏力+燒（37.5）”。

陳大偉上傳了躺在醫院(yuan)的照片 圖片來源：微信截圖

據李(li)詳所(suo)(suo)說，每天都有(you)新(xin)(xin)增入院者，有(you)人直到第五輪體(ti)檢時(shi)才(cai)查(cha)出身(shen)(shen)體(ti)異常。而身(shen)(shen)在ICU病房(fang)的(de)(de)他(ta)(ta)本人則需(xu)要“每天抽(chou)動脈血做檢查(cha)”。他(ta)(ta)表示還有(you)與他(ta)(ta)類似的(de)(de)工人，“我所(suo)(suo)知(zhi)道的(de)(de)，新(xin)(xin)華醫院就有(you)9個(ge)人，4人左腎透析(xi)全身(shen)(shen)換血，有(you)幾個(ge)嚴重的(de)(de)轉到了(le)同濟醫院”。

據李(li)詳估計，他所在的(de)車間最多時有(you)約(yue)150人，這(zhe)段時間還有(you)些來體(ti)驗工作的(de)大學(xue)生，還有(you)剛(gang)剛(gang)畢(bi)業(ye)的(de)高三(san)學(xue)生。“暑假工大概一二十人，其中有(you)個女孩子叫(jiao)馮夢(meng)圓（音），前天晚上從荊門轉到了新華(hua)醫院(yuan)，高燒不退又(you)轉去了同濟醫院(yuan)”。

但是，《每(mei)日(ri)經濟新聞》記(ji)者8月6日(ri)下(xia)午在華(hua)中科技大學(xue)(xue)同(tong)濟醫(yi)(yi)學(xue)(xue)院附屬同(tong)濟醫(yi)(yi)院多(duo)個科室詢問(wen)后(hou)，未打聽(ting)到上(shang)述(shu)人員的就(jiu)診(zhen)信息。

圖片來源：公告截圖

員工稱拿不到體檢報告 擔憂后遺癥

“現(xian)在我們就(jiu)擔心，會(hui)不(bu)會(hui)出現(xian)什么后遺癥”，仍在ICU里的(de)李詳說(shuo)。

這也是林豐等人的(de)擔憂，連(lian)續抽血檢(jian)查(cha)下來，他還沒(mei)有拿到檢(jian)查(cha)報告——其中包括第一(yi)次的(de)體檢(jian)報告。

“本人支持體檢(jian)(jian)，體檢(jian)(jian)才能反映本人的(de)(de)(de)身體狀況，是對自己負責(ze)的(de)(de)(de)表現，哪天要(yao)是有(you)什(shen)么問題，這些(xie)都是會(hui)調出來作(zuo)為依據，唯一的(de)(de)(de)遺憾就是不給(gei)體檢(jian)(jian)報(bao)告，尤其是第一次。”

在(zai)體檢通知(zhi)群(qun)里，有人如是說(shuo)道，緊(jin)接著，有人提問：“有嗎？”得到的(de)回(hui)復是“好像沒有”。

前述抖(dou)音平臺的(de)(de)用戶(hu)也(ye)在給記者(zhe)的(de)(de)私信中稱：“目前為止，連個負責任的(de)(de)人都沒出(chu)來給個說(shuo)法，每天(tian)就知道抽(chou)血檢查，還有追責的(de)(de)也(ye)只字(zi)不提。”

記者從(cong)多個采訪對象了解(jie)到，硬盒所涉(she)產品(pin)高度疑似名創優(you)品(pin)旗下的三麗鷗潔面巾。

此外(wai)，荊門奧(ao)美此前也為名創(chuang)優品(pin)生產其他產品(pin)（如(ru)下(xia)圖），但(dan)此前的產品(pin)外(wai)包裝由機器完成，此款潔面巾(jin)外(wai)包裝盒需要人(ren)工參與。不過，《每(mei)日經濟新聞》記者(zhe)向名創(chuang)優品(pin)求證后，截至發稿時未得到(dao)回應。

荊門奧美(mei)此前為名創優品生產的其(qi)他產品 圖片來源：每(mei)經記(ji)者 王帆 攝

至(zhi)于最關鍵的膠(jiao)水來源，李(li)詳(xiang)、林豐(feng)等(deng)人說不清楚。

前述膠(jiao)水行業人士(shi)也向記(ji)者(zhe)介紹，PET膠(jiao)水的主要應用(yong)領域非醫療(liao)而是(shi)電子電氣(qi)、汽車行業，如果采用(yong)環保材質并(bing)無(wu)毒性，而若(ruo)添(tian)加劣(lie)質或有毒成分(fen)，其釋放的少量(liang)四氯(lv)乙(yi)烷(wan)并(bing)不致死。

“哪個醫(yi)療產品公(gong)司敢(gan)用有毒(du)的膠(jiao)水？”林(lin)豐(feng)質疑道，這是公(gong)司“管理(li)不嚴格，才會導致膠(jiao)水有毒(du)”。

其(qi)實，林豐在荊門奧美拿(na)的(de)工(gong)資不高(gao)，在該(gai)車(che)間干(gan)活時(shi)，每(mei)天干(gan)滿12小時(shi)，除(chu)去一小時(shi)吃飯時(shi)間，他可以拿(na)到(dao)165元(yuan)，“我們臨(lin)時(shi)工(gong)是計(ji)時(shi)的(de)，15元(yuan)/小時(shi)。”

如(ru)今，包括林(lin)豐(feng)在內的(de)200多號人，每天能(neng)(neng)做的(de)就是抽(chou)血、等通知，能(neng)(neng)拿到38元或者72元的(de)補償誤工費，“也不能(neng)(neng)做別的(de)事。補償誤工費，辭退的(de)38，還(huan)沒辭退的(de)72。吃個飯就沒了。”

《每日(ri)經濟新聞》記者8月5日(ri)、6日(ri)試(shi)圖聯(lian)系奧美醫(yi)療相關人(ren)士采訪(fang)，但截至發(fa)稿未(wei)得(de)到回應(ying)。

封面圖(tu)片來源：受(shou)訪對象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