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jing)記者(zhe)｜岳楚鵬    每經(jing)編輯｜高涵(han)    

當地時間7月18日，美國總(zong)統特(te)朗普在白宮正式簽署《指導與建立美國穩定幣國家創新法案》（簡稱《天才法案》），標志著美(mei)國首(shou)次正式確立數字穩定幣(bi)的監管框架(jia)。前一日(ri)，美(mei)國國會眾議院經表決通過包括《天才(cai)法案》在內的三項加密(mi)數字貨(huo)幣(bi)法案。

然而，這場看似順理成章的立法進程，卻在眾議院經歷了長達8小時、創下電子投票系統啟用以來最長紀錄的程序性投票，甚至出現了部分共和黨議員拒絕聽從特朗普敦促的罕見一幕。這表明，加密貨幣，尤其是錨定美元的穩定幣，早已不再是單純的金融創新話題，而是演變為一場關乎美元霸權、美國國家債務乃至個人政治利益的深刻制度博弈。

更令人好奇的是，特朗普本人，這位曾(ceng)一(yi)度極(ji)度看空(kong)加密貨幣(bi)的(de)批判者(zhe)，如(ru)今為(wei)何搖身一(yi)變(bian)，成(cheng)為(wei)了其最(zui)堅定的(de)鼓(gu)吹者(zhe)？

與此同時，隨著美(mei)國監(jian)管(guan)的(de)“放權(quan)”，由私營機構(gou)發行的(de)“數(shu)(shu)字美(mei)元”正(zheng)加(jia)(jia)速向全球(qiu)外(wai)溢(yi)，并已(yi)促使全球(qiu)多個主要經濟體加(jia)(jia)快尋求應對方案，一場(chang)圍繞未來數(shu)(shu)字貨幣標準(zhun)的(de)全球(qiu)競賽(sai)，已(yi)然拉開(kai)序幕(mu)。

一波三折的“闖關”——一場創紀錄的國會投票

特朗(lang)普定義的“加密貨幣(bi)周”，其開(kai)局并不順利。  ;  

在7月15日的眾議院程序性投票中，由于13名共和黨議員意外“反水”，三項備受關注的加密貨幣法案未能如期進入表決程序。就在當天早些時候，特(te)朗(lang)普還在其社(she)交平(ping)臺“真實社(she)交”上為“加密貨幣周”高調(diao)造勢(shi)：“眾議(yi)院即將就(jiu)一項重大(da)法(fa)案(an)投票(piao)，該法(fa)案(an)將使美國成(cheng)為數(shu)字貨幣領域(yu)無(wu)可爭(zheng)議(yi)的(de)頭號領導者——沒(mei)人能(neng)比我們做得更好(hao)！”他還明(ming)確要求(qiu)所有共和黨議(yi)員“全(quan)員投贊成(cheng)票(piao)”。

資料來源：央視新聞

次日，僵局才被打破。據央視新聞援引美國媒體的報道，在經歷了長達8小時、創下自啟用電子投票系統以來最長時間紀錄的投票后，美國眾議院最終以217票對212票的微弱優勢，通過了有關加密貨幣法案的程序性投票，允許法案正式進入辯論程序。

當地時間7月17日，《天才法案》、《數字資產市場清晰法案》以及《反中央(yang)銀行數字貨幣(bi)監(jian)控國(guo)家(jia)法案》終于(yu)在美國(guo)眾議院得以通過(guo)。

據新華社(she)援引《金融時報》的(de)(de)報道(dao)(dao)，《天(tian)才法(fa)案》的(de)(de)通過，將為美國銀(yin)行自主發行數(shu)字資產鋪平(ping)道(dao)(dao)路。摩根大通首席(xi)執(zhi)行官杰米·戴(dai)蒙和(he)花旗銀(yin)行首席(xi)執(zhi)行官簡·弗雷澤等華爾街高管(guan)，都已(yi)對開辟(pi)這一新業務躍躍欲試。

另外兩項法案則仍面臨不確定性。《數字資產市場清晰法案》是一項旨在對不同數字資產進行定義和監管權劃分的市場結構改革法案，仍需提交參議院審議。眾議院金融機構委員會的民主黨議員瑪克辛·沃特斯對此表示強烈反對，稱其“將為下一場金融危機埋下種子”。而旨在禁止美聯儲發行央行數字貨幣（CBDC）的《反中(zhong)央銀行(xing)數字貨(huo)幣(bi)監控國家法案》，也需提交參(can)議(yi)院審議(yi)，但因其(qi)爭議(yi)較大，前(qian)景(jing)難(nan)料。

對于加密貨幣立法，美國國內的意見分歧明顯。支持者認為，在加密貨幣市場迅速增長的背景下，通過立法可以為行業和數字資產制定明確規則，推動其更廣泛地使用，并確保美國在數字支付領域保持領先。而批評者則擔憂，這些法案并未對加密貨幣行業施加足夠嚴格的監管，將給消費者乃至整個金融體系帶來新的、難以預料的風險。

從看空到力挺——特朗(lang)普擁抱穩定幣的四重盤算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時間回到2019年，特(te)朗(lang)普曾在社交媒體上公開表示，他“不喜歡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因為它們不是貨幣，價值波動性極大，且憑空而來”。然而，在2024年的競選期間，他卻一改常態，高調宣稱“將讓美國成為全球加密之都”。進入2025年1月，他甚至突然宣布發行一款以個人名字命名的加密貨幣——特朗普(pu)幣，其市(shi)值曾(ceng)在一夜之間飆(biao)升(sheng)600%。

從堅定的批判者，到狂熱的鼓吹者，特(te)朗普(pu)(pu)的這一戲劇性轉變，背后至少隱藏著四重盤算。

首先，維護美元霸權。香港(gang)中文大學（深圳）前海國際事務研究院助理院長包宏博士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每經記者）采訪時指出，特朗普力(li)推穩(wen)定幣法案，是希望通(tong)過合(he)規的美元(yuan)穩(wen)定幣生態，在數字領域延伸美元(yuan)的全(quan)球影響力(li)。

目前，美元穩定幣(bi)(bi)在(zai)全球市場中已占據(ju)絕(jue)對主導地(di)位(wei)，其影(ying)響(xiang)力甚至(zhi)在(zai)某(mou)些層面超(chao)過(guo)了美元在(zai)傳統國際貨幣(bi)(bi)體系中作為(wei)儲(chu)備貨幣(bi)(bi)的(de)地(di)位(wei)。因此，支持(chi)穩定幣(bi)(bi)的(de)發展(zhan)，實(shi)際上就(jiu)是(shi)在(zai)鞏固美元在(zai)未(wei)來(lai)數字空間的(de)壟斷地(di)位(wei)。

清華大學副教授靳衛萍則向每經記者表示，特朗普是想用美元穩定幣來解決“特里芬悖論”，既要保持美元的世界儲備貨幣的地位，又要解決國內的貿易逆差，“他（特朗普）需要這樣的金融(rong)工(gong)具吸引美元回(hui)到美國。”

其次，尋求解決美國國債問題的“新藥方”。 根據法案要求，穩定幣發行商需要為其發行的每一枚穩定幣，提供100%的資產儲備證明。這些用于儲備的資金，通常會被用來購買高流動性的短期美國國債。這意味著，穩定幣市場的規模越大，對美國國債的持續性需求就越強。這種新增的需求，將有助于推動美債的發行利率下行，從而直接降低美國政府本已不堪重負的利息成本。美國財政部(bu)預測(ce)，穩定幣市(shi)場未來有(you)望為美(mei)債市(shi)場帶來高達2萬(wan)億美(mei)元級別(bie)的新增需求。

第三，維護華爾街利益，同時限制美聯儲的權力。 特朗普支(zhi)持由(you)私營(ying)機構發(fa)行(xing)的穩定幣(bi)，卻強烈反對(dui)由(you)央(yang)行(xing)直(zhi)接發(fa)行(xing)的數字(zi)(zi)貨(huo)(huo)(huo)幣(bi)（CBDC），這并非偶然(ran)。由(you)共和黨主(zhu)導(dao)的美(mei)國立法機構，正試圖通過立法來(lai)禁止美(mei)聯(lian)儲推出CBDC。其表面理由(you)是(shi)“防止政府對(dui)公民進(jin)行(xing)金融監(jian)控”，但其深(shen)層意(yi)圖，則(ze)是(shi)為私營(ying)部門(men)，特(te)別是(shi)華(hua)爾街的銀行(xing)和加密貨(huo)(huo)(huo)幣(bi)企業，在未來(lai)的數字(zi)(zi)支(zhi)付領域“騰出位置”，避免由(you)央(yang)行(xing)主(zhu)導(dao)數字(zi)(zi)貨(huo)(huo)(huo)幣(bi)的發(fa)行(xing)。

穩定幣(bi)和央行(xing)(xing)數字貨幣(bi)，被(bei)視為(wei)兩種(zhong)存(cun)在競爭關系(xi)的(de)(de)數字貨幣(bi)模(mo)型，前(qian)(qian)者(zhe)由(you)市場主(zhu)(zhu)導(dao)，后(hou)者(zhe)由(you)央行(xing)(xing)主(zhu)(zhu)導(dao)。如今，美國在制度上(shang)選擇“封(feng)死”后(hou)者(zhe)，無疑是為(wei)前(qian)(qian)者(zhe)讓出了(le)巨大(da)的(de)(de)發展空間(jian)。有觀察人(ren)士指(zhi)出，此次的(de)(de)加(jia)密(mi)貨幣(bi)法案，實際上(shang)是由(you)銀行(xing)(xing)和加(jia)密(mi)貨幣(bi)行(xing)(xing)業(ye)的(de)(de)游說(shuo)團體(ti)共同推動的(de)(de)，加(jia)密(mi)貨幣(bi)行(xing)(xing)業(ye)已迅速成為(wei)華盛頓(dun)一股不容忽視的(de)(de)重要政治(zhi)力量。

最后，也符合特朗(lang)普的個人經濟利益。 特朗(lang)(lang)普家族與加密貨幣之間存在著直接的經濟聯系。自2023年起，特(te)朗普(pu)便開始(shi)通過發行NFT（非同質(zhi)化代(dai)幣(bi)）來獲(huo)取個人(ren)融資，并在2024年的(de)美國大(da)選中，接受了(le)大(da)量來自加(jia)密貨幣(bi)團體的(de)政治(zhi)贊助(zhu)和游說。

此外，特朗普家族還持有加密貨幣項目World Liberty Financial的大量股份，該項目已推出了自己的穩定幣USD1。根據特(te)朗(lang)普(pu)在(zai)今年(nian)6月發布的(de)(de)一份(fen)公開財務披露(lu)文件顯示，僅在(zai)2024年(nian)，他就在(zai)World Liberty Financial的(de)(de)代幣銷(xiao)售中獲利(li)高達5735萬美元。

全球的警惕與“防御戰”——49國啟動央行數字貨幣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美國為私營的美元穩定幣鋪平合規道路，并試圖在制度上放棄央行數字貨幣（CBDC）的路徑，這意味著美元正試圖借助一種全新的鏈上形態，加速其在全球范圍內的擴張。這種由私營機構發行、以美國國債為主要儲備、并受美國法律監管的“數字美元”，引發了全球多個經濟體的深切擔憂。

前希臘財長瓦魯法克斯將其形容為“定時炸彈”：發行商為(wei)追求(qiu)利潤，傾向于在(zai)合規邊(bian)緣投資高風險(xian)高收益資產，埋下擠兌(dui)隱患。更嚴峻的(de)是，在(zai)全(quan)(quan)球系統中份額(e)巨(ju)大的(de)境外(wai)美元穩定幣一(yi)旦崩(beng)潰，可能引發難以(yi)控制的(de)全(quan)(quan)球金(jin)融(rong)危機。

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張明也指出，真正可能對國際金融體系產生重大沖擊的加密貨幣其實就是穩定幣。

歐洲央行執行委員會成員皮耶羅?西波洛內直言，美國推廣美元穩定幣“引發對歐洲金融穩定和戰略自主權的擔憂”。美元穩定幣占全球99%市場份額，大(da)大(da)增加了“數(shu)字美(mei)元(yuan)(yuan)化”風險，侵蝕他國貨幣(bi)政(zheng)策有效性。為此，歐(ou)洲央行加速推進數(shu)字歐(ou)元(yuan)(yuan)，視其為“鞏固歐(ou)洲主權(quan)”的關鍵，旨在(zai)減少對美(mei)國支付平(ping)臺的依賴(lai)，維護歐(ou)元(yuan)(yuan)地位，直(zhi)接與美(mei)元(yuan)(yuan)穩定幣(bi)競爭。

歐盟并非孤例。大西洋理事會《CBDC追蹤報告》顯示，截至2025年7月，已有創紀錄的49國啟動正式央行數字貨幣（CBDC）試點。美(mei)元穩定(ding)(ding)幣(bi)的推進正促使多國(guo)加(jia)快CBDC項目并制定(ding)(ding)穩定(ding)(ding)幣(bi)監管法(fa)規，以應(ying)對(dui)美(mei)國(guo)穩定(ding)(ding)幣(bi)政策。

一(yi)些(xie)沒有推(tui)進央行數字貨幣(bi)（CBDC）的國家也在用其(qi)他(ta)方(fang)式進行抵(di)抗。

例(li)如，日本(ben)采取(qu)“有限(xian)接納、嚴格監(jian)管(guan)”的策略。2023年修訂生效(xiao)的《支付服(fu)務法》規定(ding)，只有銀行(xing)、信托公司和獲(huo)得(de)特別許可的機構(gou)，才能在日本(ben)發行(xing)穩(wen)定(ding)幣(bi)，且必(bi)須100%以法幣(bi)儲備支持。海外美元穩(wen)定(ding)幣(bi)想(xiang)要(yao)進入日本(ben)市場(chang)，必(bi)須通過本(ben)地中介“落(luo)地”，否則視為非法。

大西洋理事會認為，許多央行行長將日益強烈反對通過穩定幣將美元的全球角色拓展到數字領域。一場由美(mei)國(guo)穩定(ding)幣(bi)立(li)法引爆，關乎貨(huo)幣(bi)主(zhu)權(quan)、金融穩定(ding)與未來數字貨(huo)幣(bi)標(biao)準的(de)全球性制度競賽與防(fang)御戰，已(yi)全面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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