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mei)經記者｜蘭素英 ;   每(mei)經編輯｜高涵    

在華(hua)盛頓州雷德蒙德市的微軟(ruan)總(zong)部，工程(cheng)師們的手(shou)指(zhi)正(zheng)在鍵盤上翻飛，為人工智能（AI）的未(wei)來編寫著一行行代碼(ma)。 

與此同(tong)時，在1500公里外(wai)，一(yi)場看(kan)似毫(hao)不相(xiang)干的“怪事(shi)”正(zheng)在發生：在堪薩斯州地下深處，巨型泵機正(zheng)將混合著人類(lei)糞便和污水的黏稠(chou)“生物泥(ni)漿”，源源不斷地注入地殼(ke)深處。 

 這聽(ting)起來匪夷所思(si)的“埋糞”操(cao)作，正是微(wei)軟為AI飛速發(fa)展所付(fu)出(chu)的“環境(jing)賬單(dan)”。

AI的(de)“超能力”光環(huan)背后，是驚人的(de)電力、水資源消耗和飆升的(de)碳(tan)排(pai)放。法國(guo)AI初創公司Mistral AI的(de)最(zui)新報告顯(xian)示，其旗艦模型Mistral Large 2訓練和運行(xing)18個(ge)月，產生的(de)二氧化碳(tan)竟然相當(dang)于5000輛家(jia)用(yong)轎車一年的(de)排(pai)放量。

在AI基礎(chu)設施(shi)規模擴(kuo)張(zhang)時，科(ke)技公(gong)司對自身碳(tan)足跡的披露卻依然(ran)不甚透明。“埋糞”不過是冰山一角，“綠色焦慮”正逐(zhu)步成為AI產業鏈上無法回避的巨大成本。

圖(tu)片來源：視覺中國(guo)-VCG41N2155090857

微軟為何豪擲17億美金“埋糞”？

最近，微軟和一家名為Vaulted Deep的生物科技初創公司簽了一份大單。根據協(xie)議，Vaulted Deep將代表微軟在(zai)2038年前完成490萬噸的(de)碳去除目標。

雖然具體金額沒公布，但有報道稱這筆交易總價值超過10億美元。如果按照Vaulted Deep每處理一噸二氧化碳收費350美元來算，微軟為此付出的代價可能高達17億美元。

Vaulted Deep究竟有何 “神通(tong)”，能讓微軟(ruan)如此大手筆投(tou)入？

原來，這家公司專門收集各種有機廢棄物，包括人類排泄物、動物糞便、造紙污泥等，把它們轉化成漿糊狀的“生物泥漿”。接著，他們通過深井注水技術，把這些“生物泥漿”泵入地下約1500米深、不透水的巖層中進行密封。這(zhe)種方(fang)法不僅能永久去除碳、減少甲烷排放，還能把PFAS等微量(liang)污(wu)染物(wu)封鎖在地(di)下，防止它們污(wu)染當地(di)環境(jing)。

對(dui)微軟來(lai)說，這17億美元的“埋糞”支出，實際上是(shi)在購買“排(pai)放權”。

微軟最新的可持續發展報告顯示，隨著其云計算和AI業務的瘋狂擴張，公司2024財年的碳排放量自2020年以來已經累計增長了23.4%。數據中心電力需求的(de)指數級飆升，讓微軟此(ci)前承(cheng)諾的(de)減(jian)排目標面臨嚴峻挑戰。事實上(shang)，在與Vaulted Deep合作之前，微軟已經(jing)連續簽署(shu)了好(hao)幾(ji)份巨(ju)額碳信用交易訂單。

然而，對于這種“花錢買抵消”的做法，很多人并不認同。專注于碳定價(jia)和碳移除研究的非營利(li)機構(gou)Carbon Market Watch的專家Benja Faecks直言不(bu)諱地(di)告訴《每(mei)日經(jing)(jing)濟新聞》記者（以下(xia)簡稱“每(mei)經(jing)(jing)記者”），微軟的這項協議更像是一種“獵奇項目”，能短暫吸引一些注意力。“作為一個致力于推動氣候行動的NGO，我們非常反對‘抵消排放’的邏輯，因為排放是不能抵消的。你不能(neng)通過購買(mai)碳信用額(e)或(huo)在供應鏈之外投(tou)資一些(xie)項(xiang)目，就宣(xuan)稱自(zi)己‘減少了排放’。”

她強調：“真正值得信賴的氣候行動，應該把重心放在從源頭減少排放上，而不是玩‘賬面游戲’。”她同(tong)時提(ti)到，碳(tan)抵消項(xiang)目的(de)實際(ji)減排效果因項(xiang)目而異(yi)。自愿碳(tan)市場的(de)初衷，是為了給那些有(you)益于環保的(de)項(xiang)目提(ti)供資(zi)金，比如植(zhi)樹造林，即使有(you)時碳(tan)匯量化不那么精確(que)，它(ta)依然(ran)是個重要的(de)環保項(xiang)目。

AI的“碳賬單”有多嚇人？ 

圖片來源(yuan)：視覺中(zhong)國-VCG211390665395

科技巨(ju)頭們總是熱衷于展示(shi)AI的“超能力”，但對AI背后真實(shi)的環境代價，卻往(wang)往(wang)避(bi)而不談(tan)。

Faecks告訴每經記者，當前的排放核算機制是有缺陷的。比如在Scope 2（即企業購買自用的能源如電力、蒸汽、供暖和制冷所產生的間接排放）和Scope 3（其他間接排放）方面，微軟等科技公司采用了“基于市場的核算機制”（market-based accounting），也就是說，通過購買可再生能源證書或其他采購方式，他們可以在賬面上甚至實現零排放。

那(nei)么(me)，AI到底有(you)多(duo)耗能(neng)呢？AI的(de)訓(xun)練和運營目前(qian)主要依(yi)賴于不可再生(sheng)能(neng)源，且(qie)存儲AI模(mo)型的(de)數據(ju)中心通常位于可再生(sheng)能(neng)源資源匱乏的(de)地區(qu)。

國際電信聯盟今年6月初的一份報告揭示了一些關鍵信息：由于數據中心對電力的巨大需求，從2020年到2023年，亞馬遜、微軟、Alphabet（谷歌母公司）和Meta在運營過程中產生的間接碳排放量平均增長了150%。這些間接(jie)排(pai)放包括企業(ye)購(gou)買(mai)電力、蒸(zheng)汽、供暖和(he)制冷等產生的排(pai)放。

其中，亞馬遜2023年的運營碳排放量比三年前猛增182%，微軟增長155%，Meta增長145%，Alphabet增長138%。報告還指出，隨著AI投資的持續增加，排放量最高的AI系統預計每年將排放1.026億噸二氧化碳當量。

歐洲AI初創公(gong)司(si)Mistral AI在7月22日(ri)發布的(de)(de)一份AI大(da)模(mo)型(xing)環境影(ying)響分析(xi)報告，提供了(le)更(geng)具體的(de)(de)數(shu)字。他們與(yu)可持(chi)續發展咨詢公(gong)司(si)Carbone 4和法(fa)國生態轉型(xing)機構ADEME合作(zuo)，為自家旗艦模(mo)型(xing)Mistral Large 2算(suan)了(le)一筆詳細的(de)(de)“碳賬(zhang)”。

研究發現，截至今年1月，經過18個月的訓練和使用，Mistral Large 2共排放了2.04萬噸二氧化碳，這相當于5000輛普通家用轎車一年的碳排放量；它還消耗了28.1萬立方米的水，這足以注滿112個奧運泳池；同時使(shi)用(yong)了(le)相當于660公斤銻(ti)的資(zi)源(yuan)（銻(ti)當量(liang)用(yong)于衡量(liang)硬件(jian)生產所需(xu)的稀有金屬和(he)礦物(wu)消耗）。

研究同時表明，在AI模型的整個生命周期中，訓練和推理對環境的影響最大。據Mistral AI稱，該模型在這個階段排放的溫室氣體占比達85.5%，水資源消耗占比為91%。

另一項針對DeepSeek、Qwen、Llama等14個開源大模型的研究也顯示，在回答相同類型問題時，具備推理能力的模型能耗和碳排放量，是非推理模型的4到6倍。

 arXiv預印本網站2025年5月發布的一篇論文顯示，如果按照GPT-4o每天在全球產生約7億次查詢來計算，該模型一年的推理用電量累計可達39萬至46萬兆瓦時，這差不多是3.5萬個美國家庭或25所大學每年的總用電量。照此推算，GPT-4o每年的排放量約為13.8萬至16.3萬噸二氧化碳當量。如果想抵消這些排放，需要超過558平方公里（相當于芝加哥市面積）的美國森林進行碳匯。

AI要靠“真減排”，而非“花錢買心安”

經合組織和國際能源署的數據顯示，到2027年，AI每年可能消耗高達66億立方米的水，是瑞士年消耗量的兩倍。到2030年，數據中心的能耗可能會翻一番，達到945 TWh，這甚至會超過日本（900 TWh）和瑞士（60 TWh）的總能耗。

AI的“生(sheng)態足(zu)跡”不只包(bao)括用電(dian)和用水。根據(ju)科學期刊《自然計算科學》上的一項(xiang)研究(jiu)，生(sheng)成(cheng)式AI在2023年產生(sheng)了2600噸電(dian)子垃圾。到2030年，這個數字可能(neng)(neng)會飆升到250萬噸，相當(dang)于133億部廢(fei)棄的智能(neng)(neng)手機。

圖片(pian)來源(yuan)：每經記者 孔澤思 攝

面對AI發展(zhan)帶來的巨大(da)碳(tan)排放(fang)壓力，科技巨頭紛紛開啟“降(jiang)碳(tan)軍備賽”。谷歌、微軟和(he)Meta承(cheng)諾(nuo)在2030年(nian)前實現“凈零排放(fang)”目標，亞馬遜則把最后期(qi)限(xian)設在了2040年(nian)。

然而，Carbon Market Watch的Faecks向每經記者強調，AI行業應該優先使用可再生能源等從源頭減少排放，而不是光想著“把糞便埋到土里”來抵消。她承認(ren)兩者并非完全矛盾(dun)，但源頭減(jian)排必須(xu)是首要目標(biao)。她認(ren)為，碳(tan)信用機制往(wang)往(wang)備受批評，是因為其常被用于(yu)誤導性的(de)“碳(tan)中和”宣傳(chuan)。如果企業不(bu)將碳(tan)信用額度作(zuo)為“凈零排放”的(de)借(jie)口，這種(zhong)機制本身(shen)不(bu)會受到如此嚴厲的(de)指責(ze)。

她指出，科技公司的主要排放來源有兩個：一是數據中心的電力消耗，二是供應鏈中的硬件制造能耗。“可再生能源是科技行業轉型的關鍵，”Faecks說，“同時，延長設備使用壽命和在硬件生產中使用更多可回收部件，也是減少供應鏈能耗的重要措施。”

微軟、Meta、亞(ya)馬遜(xun)和(he)谷歌等巨頭在(zai)可再生能(neng)源方面(mian)已經有所行(xing)動(dong)，僅在(zai)今(jin)年6月就公布了(le)多項進展：

• 6月(yue)3日(ri)，Meta與美國最大的核電站所有(you)者(zhe)Constellation Energy達成一項為期20年的協(xie)議：從2027年6月(yue)開始，Meta將從Constellation位于伊利諾伊州的克林頓清潔能源(yuan)中(zhong)心購買大約1.1吉瓦(wa)的電力。

• 6月9日，亞(ya)(ya)馬遜(xun)宣布(bu)在賓夕法尼亞(ya)(ya)州(zhou)投資(zi)200億(yi)美(mei)元建(jian)設兩個(ge)數(shu)據中心(xin)園區(qu)，其中一個(ge)數(shu)據中心(xin)直(zhi)接接入核電站電力(li)供應；

• 6月30日，谷歌宣(xuan)布加大對核聚變能源(yuan)初創企業Commonwealth Fusion Systems的投資，并(bing)簽署200兆瓦的無碳能源(yuan)購買協議(yi)。

盡管頭部科技(ji)企業在(zai)(zai)可再生能源領(ling)域(yu)已邁出實質性步(bu)伐，但這仍難以掩蓋(gai)整個科技(ji)行業在(zai)(zai)減排(pai)治理上(shang)的核心短板。

Faecks強調，除了要求企業提高環境影響披露的透明度外，政府也必須介入并加強監管。因為目前這些企業的碳中和承諾大多基于自愿原則，雖然未能達成目標可能會導致一些負面影響（比如失去部分投資、影響整個供應鏈的參與意愿），但這些約束力遠不如政府監管有效。

她呼吁，全球正處在“關鍵十年”（2020到2030年），這是應對氣候變化的最后窗口期。作為新的重大排(pai)放源，AI領(ling)域內的政府(fu)和企業都有責任盡快采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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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來源：圖片來源：視覺中國-VCG2114781933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