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丁舟洋  胥帥    每經編輯｜劉林鵬 宋紅 易啟江(jiang)    

北京大學(xue)國家(jia)發展研究(jiu)院院長(chang)姚(yao)洋，2016年當選教育部長(chang)江學(xue)者特聘(pin)教授，獲(huo)2008年、2014年孫冶方經濟科學(xue)獎，是“金(jin)融40人”和(he)“中國經濟50人”論壇(tan)成員。

如何推動(dong)經濟運行好轉？姚洋在接受《每(mei)日(ri)經濟新聞》記者專訪(fang)時，發表了獨(du)到的見解：

1?何不發點錢鼓勵消費

4?產業政策不是選贏家

2?GDP增速可定到(dao)5%

3?延長產假不一定能有效鼓勵生育

5?通脹(zhang)目(mu)標可定到5%

6?治大國如烹小鮮、調控遁于無形

2022年即將結束，2023年新局如何(he)開？

12月6日(ri)，中央政治(zhi)局(ju)召開會議(yi)研究2023年(nian)經濟工(gong)作，明確“堅持穩(wen)中求進工(gong)作總(zong)基調”，強(qiang)調“推動經濟運行(xing)整體好轉(zhuan)，實現(xian)質的有效提(ti)升(sheng)和(he)量的合理增長”，指出“全面(mian)深化改(gai)革開放，大力提(ti)振市場(chang)信(xin)心(xin)”。 

國(guo)務院聯(lian)防(fang)聯(lian)控機制綜合(he)組(zu)7日公布《關于進一(yi)步優化落實新(xin)冠肺炎疫(yi)情防(fang)控措施的通(tong)知》，明確了科學精準劃分風險(xian)區域，進一(yi)步縮小核酸(suan)檢測范圍、減少頻(pin)次，具備居(ju)家(jia)隔(ge)離條(tiao)件的無癥狀感染者和輕型病例一(yi)般(ban)采取居(ju)家(jia)隔(ge)離等十條(tiao)優化措施。

兩個信(xin)號(hao)放出(chu)(chu)，各地拼經濟沸騰。一次見面(mian)勝(sheng)過千封郵件(jian)，浙江啟(qi)動“千團萬企拓市場搶訂(ding)單行動”，政(zheng)府組織企業包機出(chu)(chu)國(guo)開展商業洽談，打消企業“走(zou)出(chu)(chu)去”的顧慮。

政府牽頭，千團，萬企，包(bao)機(ji)出國(guo)……每一個(ge)關(guan)鍵詞，放在經歷了三年(nian)防疫(yi)的空氣中都足夠轟(hong)動(dong)，何況這些元素湊到了一起(qi)，何其振奮(fen)人(ren)心。

面對疫情影(ying)響(xiang)和(he)經(jing)濟(ji)下行壓力(li)，如何推(tui)動(dong)(dong)經(jing)濟(ji)運行好轉？如何提振(zhen)市場主體信心？姚洋、黃益平(ping)、張軍(jun)、梁建章、管清友、任(ren)澤平(ping)六位經(jing)濟(ji)學家提出放開經(jing)濟(ji)活動(dong)(dong)的建議。

“好多人散布那種悲(bei)觀的(de)言論，說放開了，也不可能見到反彈。我(wo)覺得那些都是(shi)沒有經(jing)過分析的(de)說法。” 北京(jing)大學國家發展研究(jiu)院院長姚洋在接受《每日經(jing)濟新聞(wen)》記者（以下簡稱NBD）專訪(fang)時表(biao)示。

在(zai)九十多分(fen)鐘的專訪里，姚洋多次提(ti)到“常識”二字。“立(li)足(zu)常識，發展才是解決(jue)一(yi)切(qie)問(wen)題的根本(ben)。穩(wen)定預期，提(ti)振信心，2023年全國GDP增速目標能夠(gou)達到5%以上(shang)。”

最重要的就是讓全社會人員流動起來

“把(ba)開(kai)(kai)放濟活動(dong)放在優先位(wei)置，放開(kai)(kai)公共交通、寫字樓(lou)、餐館、酒店、物流(liu)、商場等場所(suo)的經濟活動(dong)。”姚洋認為(wei)，這是推動(dong)經濟復蘇(su)的當(dang)務之急。

為(wei)(wei)什么(me)人(ren)和物的(de)暢通流動是經(jing)(jing)濟(ji)發展(zhan)中如此重要的(de)因素？可以(yi)問問自己，為(wei)(wei)什么(me)外(wai)賣如此便捷(jie)，大家仍(reng)期(qi)待(dai)恢復(fu)堂食。姚洋(yang)認(ren)為(wei)(wei)，經(jing)(jing)濟(ji)發展(zhan)不是一(yi)城一(yi)地之事，需要全(quan)國共同努(nu)力(li)，一(yi)定要允(yun)許全(quan)社(she)會流動起(qi)來。回到(dao)常識中去，流通交往對于經(jing)(jing)濟(ji)的(de)意義就顯(xian)而易見了。

圖片來源(yuan)：受訪者供圖

NBD：放(fang)開經濟活(huo)動，經濟就一定會有好(hao)轉嗎？

姚洋(yang)：中(zhong)國經濟目前(qian)面臨(lin)這么大的下(xia)行壓(ya)力，最重要(yao)的還是內(nei)需不足。內(nei)需不足原因在哪里呢？首先就是疫情。到奧密(mi)克戎(rong)傳播階段之(zhi)后(hou)，老百姓的消費信(xin)心下(xia)降了30%。

到了(le)春節(jie)，如果(guo)我們(men)完全(quan)放開，會看到一(yi)個消(xiao)費(fei)小高(gao)潮(chao)。到明年五一(yi)，那時候病毒(du)(du)的毒(du)(du)力可能更低，大家(jia)可能都已(yi)經忘(wang)了(le)疫情(qing)了(le)，習以為常，如果(guo)屆時把三(san)天小長假變成五天，經濟肯定會反彈。你就看這(zhe)兩(liang)年，疫情(qing)稍微穩定下來，景區就會排長龍，大家(jia)是有消(xiao)費(fei)意愿的。

受(shou)疫(yi)情影(ying)響最大的(de)(de)人(ren)群，是(shi)與(yu)疫(yi)情防控(kong)高度相關的(de)(de)行業(ye)(ye)從業(ye)(ye)者，比如餐(can)飲(yin)、旅游、住宿、電影(ying)娛樂等(deng)。最重要的(de)(de)還是(shi)得讓(rang)人(ren)員流動起來，人(ren)員流動起來之(zhi)后(hou)，這些(xie)行業(ye)(ye)從業(ye)(ye)者的(de)(de)收入就會上來了。

好多人散布(bu)那(nei)種悲觀的(de)言(yan)論，說“放開了，也不可能(neng)見到反彈”。我覺得(de)那(nei)些都是沒有經過分析的(de)說法。疫情期間，居民儲蓄率總體上升，說明消費被抑制了。當然，如果把反彈定在(zai)增長50%，那就另當別論了，但在(zai)消費端，哪(na)怕增長20%，也是(shi)很了不起的，因為(wei)中國經濟體量擺(bai)在(zai)那。我還是(shi)有信心(xin)的。需求面上去了，供給面就會(hui)跟著(zhu)上來(lai)。

NBD：你建議將明年GDP增(zeng)速目標(biao)定在5%以上(shang)，實現(xian)它的信心和依據(ju)是什么？

姚(yao)洋：依據是(shi)我們國(guo)家的(de)潛在增長速度，我自己(ji)計算仍(reng)然在5.5%左(zuo)右，甚至更高(gao)一點。

我們的儲蓄(xu)率非(fei)常高(gao)（高(gao)達(da)45%），儲蓄(xu)率可以轉化為投資(zi)，資(zi)本(ben)的增(zeng)(zeng)(zeng)量能(neng)帶來的增(zeng)(zeng)(zeng)長速度是(shi)3.75%；再(zai)看技術進步率，它的貢獻占(zhan)到(dao)(dao)經濟增(zeng)(zeng)(zeng)長的30%左(zuo)右(you)。測(ce)算下來，我們的GDP增(zeng)(zeng)(zeng)速能(neng)夠達(da)到(dao)(dao)5.5%，所以定在5%以上，我覺得是(shi)合(he)理的。

另一方面，明年5%的(de)GDP增速目標，將會給市場一個強烈信號——明年我們要(yao)抓經濟了。

不抓經濟不行(xing)，短期考慮當然(ran)是大眾的(de)(de)(de)就業收(shou)入問(wen)題(ti)。中長(chang)期來看，我們(men)(men)有(you)2035目標——到(dao)了2035年(nian)(nian)，我們(men)(men)的(de)(de)(de)人均(jun)收(shou)入要在2020年(nian)(nian)基礎(chu)上翻一番(fan)。以(yi)(yi)此推算，GDP年(nian)(nian)均(jun)增速(su)(su)就至(zhi)少要在4.7%。而(er)疫情(qing)這三年(nian)(nian)，我們(men)(men)GDP的(de)(de)(de)平均(jun)增速(su)(su)連4%都沒達(da)到(dao)，三年(nian)(nian)在15年(nian)(nian)里已(yi)經是蠻大一個數了。所以(yi)(yi)我們(men)(men)的(de)(de)(de)窗口期就剩六七年(nian)(nian)，我覺(jue)得明(ming)年(nian)(nian)的(de)(de)(de)GDP增速(su)(su)可(ke)以(yi)(yi)定(ding)在5%以(yi)(yi)上，力(li)爭達(da)到(dao)6%。經濟回歸(gui)正(zheng)常(chang)，我覺(jue)得達(da)到(dao)6%是可(ke)以(yi)(yi)的(de)(de)(de)。

提振民營經濟信心，應容忍一定程度的經濟過熱

民營經(jing)(jing)濟在國民經(jing)(jing)濟中(zhong)具有(you)重要地位，發揮了(le)“56789”的(de)(de)重大作用(yong)——貢獻了(le)中(zhong)國經(jing)(jing)濟50%以(yi)(yi)(yi)(yi)上的(de)(de)稅收、60%以(yi)(yi)(yi)(yi)上的(de)(de)GDP、70%以(yi)(yi)(yi)(yi)上的(de)(de)技術(shu)創(chuang)新成果、80%以(yi)(yi)(yi)(yi)上的(de)(de)城鎮勞動就業，還有(you)90%以(yi)(yi)(yi)(yi)上的(de)(de)企業數(shu)量。

這個群體(ti)也是(shi)受政策(ce)調控(kong)影響(xiang)最大(da)的。而放諸古今中外，我們見到過(guo)不少“好心辦(ban)壞事”的經(jing)濟調控(kong)政策(ce)。在姚洋看來，這往(wang)往(wang)是(shi)不尊重常識的結果。

他認(ren)為，經濟(ji)學(xue)是建立在常識基礎上的(de)，如果經濟(ji)學(xue)家在理論(lun)模型中(zhong)得出的(de)結論(lun)不(bu)符合人的(de)行為常識，就(jiu)有(you)理由懷疑結論(lun)的(de)可靠(kao)性。

圖(tu)片來源(yuan)：攝圖網(wang)-ID：50163220

NBD：應該如何提振民營經(jing)濟(ji)的信心？

姚洋：只要(yao)經濟重新恢復起來(lai)，經濟好起來(lai)，民營(ying)企業信(xin)心(xin)自(zi)然就來(lai)。我們要(yao)切記(ji)一點——政府別輕易出調控(kong)政策，要(yao)出也是(shi)柔和一點的出。這在過(guo)去兩年是(shi)有(you)教訓的，如對房(fang)地(di)產(chan)業的調控(kong)。

而且我(wo)(wo)說(shuo)實在的(de)，現在經濟(ji)這么冷，讓經濟(ji)稍微熱(re)(re)一點又怎么著了？我(wo)(wo)覺得明年我(wo)(wo)們應該把(ba)通貨膨脹率的(de)目標定到(dao)5%。就是給(gei)大家一個信號(hao)——容忍(ren)一定程度的(de)經濟(ji)過熱(re)(re)。

我們(men)今年居民(min)消費價格指數(shu)（CPI）目(mu)標是(shi)漲幅3%，這(zhe)都很難實(shi)現(xian)。要不是豬肉價格挽救(jiu)了CPI數據，我們今年就要進入(ru)通貨緊縮了。經濟一旦進入通縮通道就很(hen)麻煩(fan)，要(yao)想恢復就很(hen)難了。這就是(shi)克魯格(ge)曼(man)說的蕭條經濟學，因為大(da)家的預期(qi)(qi)改變了，如果預期(qi)(qi)未來更差了，那干(gan)嘛投資、干(gan)嘛生產？

溫(wen)和的通脹，大家都會(hui)很高興。生產的東西今天(tian)賣5毛(mao)錢，過幾天(tian)賣5毛(mao)5，企業覺(jue)得有干勁兒，心情就舒暢了(le)(le)，信心就回來了(le)(le)。企業日(ri)子好過了(le)(le)，就業和居(ju)民(min)收入也會好起來。屆(jie)時再考慮出臺一些柔和的政策，慢慢把通貨膨(peng)脹降(jiang)下來(lai)。

NBD：對于支持民營(ying)經(jing)濟，應注意哪些常識？

姚洋：常識告訴(su)我(wo)們(men)，民(min)營企業(ye)的風(feng)險較高，特別是中(zhong)小民(min)企本身的特征決定(ding)了(le)其失敗的風(feng)險很高。對大(da)銀行(xing)而(er)言，做中(zhong)小企業(ye)的貸(dai)款(kuan)并不合算，因為大(da)銀行(xing)每筆貸(dai)款(kuan)成(cheng)本極高，大(da)銀行(xing)的客戶規模(mo)較大(da)，賺大(da)客戶的錢相對容易。所以(yi)，大(da)銀行(xing)不愿(yuan)意給中(zhong)小企業(ye)貸(dai)款(kuan)，這是常識。

然而(er)，每(mei)次經濟(ji)下行壓力比較大時(shi)，我(wo)們就鼓(gu)勵大銀(yin)行給中小(xiao)企業貸(dai)款(kuan)(kuan)。其實我(wo)們已(yi)經經歷過(guo)一次這(zhe)樣的痛(tong)苦(ku)過(guo)程，2008年之(zhi)后(hou)，也(ye)是(shi)(shi)要(yao)求(qiu)大銀(yin)行給中小(xiao)企業貸(dai)款(kuan)(kuan)。最后(hou)的結(jie)果是(shi)(shi)不少企業拿到(dao)貸(dai)款(kuan)(kuan)之(zhi)后(hou)虧損、“跑(pao)路”，溫州因(yin)此爆發(fa)了一場小(xiao)型金融危(wei)機。

再說，很多中小企業(ye)也(ye)不愿意(yi)找大銀行貸款，背那么(me)多債(zhai)干(gan)嘛(ma)？現在我們的(de)政策有一個誤區，不管需(xu)求面(mian)，把所有重(zhong)點(dian)都(dou)放在供給面(mian)，總想著怎(zen)么(me)促生(sheng)產，就怕(pa)促消費，就是(shi)本末倒置(zhi)了。

政府(fu)何不發點(dian)錢鼓(gu)勵老百姓去(qu)消費。中央政(zheng)府每年(nian)要給地方(fang)(fang)政(zheng)府三四(si)萬億(yi)元(yuan)的基建(jian)(jian)專項(xiang)(xiang)(xiang)債(zhai)(zhai)(zhai)，但我(wo)們知道，很多地方(fang)(fang)政(zheng)府不(bu)愿(yuan)意搞基建(jian)(jian)，負擔太大(da)了。我(wo)建(jian)(jian)議(yi)把部分地方(fang)(fang)基建(jian)(jian)專項(xiang)(xiang)(xiang)債(zhai)(zhai)(zhai)用來做消費專項(xiang)(xiang)(xiang)債(zhai)(zhai)(zhai)，集中救助(zhu)(zhu)受疫情影響較大(da)的人(ren)群，幫助(zhu)(zhu)那些失去(qu)工作、借債(zhai)(zhai)(zhai)為生的收(shou)入下(xia)降人(ren)群，平均每人(ren)每月發放一千元(yuan)。如果(guo)覺得(de)“發現(xian)金”不好聽，叫“消(xiao)費券”也(ye)行，但別指(zhi)定(ding)用途，拿(na)消(xiao)費券買什么都(dou)行，讓他渡過難關，而且(qie)他們(men)很(hen)(hen)快就會消費掉(diao)。這樣對于我(wo)們(men)穩定(ding)信心，甚至提振信心會有很(hen)(hen)大的幫助。

發揮市場的作用，政府調控潤物細無聲

從大學時的(de)(de)(de)地理專業轉到經(jing)濟學研(yan)究，純粹是一個偶然(ran)事(shi)件，進入經(jing)濟學的(de)(de)(de)世界后，姚洋(yang)發(fa)現這的(de)(de)(de)確是一門激(ji)動人心的(de)(de)(de)學科，它告訴人們(men)，世界運行的(de)(de)(de)邏(luo)輯。這種思維方式和分(fen)析能力，是他樂觀看待中國經(jing)濟未來的(de)(de)(de)底氣。

而現代(dai)經濟學雖起源(yuan)于(yu)(yu)西方(fang)，但(dan)所有東西不能照搬亦(yi)是常(chang)識。“遁于(yu)(yu)無形(xing)”“治(zhi)大國如烹小鮮(xian)”，和姚洋的(de)交流里，時常(chang)能感(gan)受到解決中國問題要用中國智(zhi)慧的(de)能量場。

圖片來(lai)源(yuan)：攝(she)圖網-ID：401019797

NBD：所以說到底，還是要尊重(zhong)看不見(jian)的手，發揮市場(chang)的力量。那(nei)么政府需(xu)要做(zuo)什么？

姚洋：是(shi)(shi)的(de)(de)，發揮市場(chang)的(de)(de)作(zuo)用。政府(fu)要做(zuo)的(de)(de)，是(shi)(shi)潤(run)物細無聲。政府(fu)在(zai)調控，但是(shi)(shi)遁于(yu)無形，別(bie)天天就(jiu)是(shi)(shi)站在(zai)前面，大手一擋，說這也(ye)不(bu)能干那也(ye)要慢(man)下來(lai)。

調控政策如果大起(qi)大落，民營企業家心態上都有驚弓之鳥(niao)的感(gan)覺。其實很多政(zheng)策都跟民(min)營企業(ye)(ye)沒多大(da)(da)關(guan)系，但是大(da)(da)家心(xin)里就緊張(zhang)。為什么會這樣？因為過(guo)去政(zheng)策“翻(fan)燒(shao)餅”，把大(da)(da)家“翻(fan)怕了”。老是市(shi)場稍(shao)微出現一(yi)(yi)些波(bo)動(dong)，就這么來這一(yi)(yi)下子，然后非(fei)常(chang)狠(hen)地給它壓下去。顯然，民(min)營企業(ye)(ye)家們受(shou)不了。

NBD：那我們(men)看(kan)到，比如新能源汽車，現(xian)在發展得很好，這也(ye)和產業(ye)政策的因勢(shi)利導分不開關系。我們(men)應(ying)如何看(kan)待產業(ye)政策？

姚洋：新能源產業是中(zhong)國(guo)在世界上非常(chang)有(you)競(jing)爭力(li)的產業，我們怎么去把產業做大(da)做強(qiang)？政(zheng)府(fu)也應(ying)該有(you)一些新的政(zheng)策，鼓勵這方面的創新。

我們鼓勵(li)光伏產業，地方政(zheng)府“直(zhi)接下場”篩選(xuan)給哪個企業投資，實際上就(jiu)是“挑選(xuan)贏家”。而新(xin)能(neng)源汽(qi)車產業政(zheng)策的成功是非常重要的經驗(yan)——它不挑選(xuan)贏家，它補貼(tie)終端(duan)，補貼(tie)給買新(xin)能(neng)源汽(qi)車的消(xiao)費者。

這樣(yang)就會(hui)鼓勵好多民營企業，特別是造車新(xin)勢(shi)力參與這個行業。你看我們(men)造車新(xin)勢力(li)，那幾個創始人(ren)(ren)全是互聯網來(lai)(lai)的，帶來(lai)(lai)了新(xin)的思維方式，如果(guo)是“挑選贏家”，絕(jue)對挑不上這些人(ren)(ren)，所(suo)有評審專家都會(hui)說，這些(xie)人沒有任何造車經驗，他怎么(me)能來造汽(qi)車，不(bu)(bu)行，不(bu)(bu)能給他這錢，對吧？

所以(yi)我(wo)覺(jue)得，產業(ye)政(zheng)策(ce)(ce)我(wo)并不反對，但是怎(zen)么去搞，這里(li)頭學問大。包括(kuo)現在的芯片產業(ye)政(zheng)策(ce)(ce)，是挑(tiao)選贏家(jia)，還(huan)是政(zheng)策(ce)(ce)補貼給終端，給企業(ye)公平的環境，大家(jia)來競爭？這是需(xu)要我(wo)們去思考(kao)的。

NBD：房(fang)地產(chan)是典型的“政策市”，現(xian)在(zai)房(fang)地產(chan)行業風險集(ji)聚(ju)，多地出現(xian)“爆(bao)雷”交不出房(fang)的情況。如何(he)才能改變房(fang)地產(chan)的宏觀調控政策，實現(xian)房(fang)地產(chan)行業的軟著陸？

姚洋：現在房地產(chan)最大的(de)(de)問題是缺乏流(liu)動(dong)性(xing)，流(liu)動(dong)性(xing)沒(mei)有(you)了(le)(le)，企業(ye)經營(ying)就困難，有(you)些企業(ye)連(lian)還債的(de)(de)錢(qian)都沒(mei)了(le)(le)，因(yin)(yin)為整個(ge)鏈條(tiao)滾動(dong)不起來(lai)了(le)(le)。產(chan)生這種情況的(de)(de)原因(yin)(yin)，就是因(yin)(yin)為“三條(tiao)紅線(xian)”、銀(yin)行分類管理等政策，現在這些都不提了(le)(le)，但大家還是心有(you)余悸。

房(fang)地(di)產是(shi)典型的(de)“政策市(shi)”，政策一鼓勵，它就爆發，政策一打壓(ya)，房(fang)地(di)產就斷崖(ya)式下跌。要(yao)提(ti)振信(xin)心(xin)，還(huan)是(shi)要(yao)告訴大家(jia)態(tai)度的(de)轉變(bian)。所以中銀證券首席經濟(ji)學家(jia)徐高(gao)提(ti)過一個(ge)建議，應(ying)組一個(ge)“國家(jia)隊”，在(zai)股市(shi)買所謂的(de)房(fang)企(qi)“三好(hao)生”的(de)股份(fen)，為它們投一個(ge)贊成票，我覺得是(shi)挺值得做的(de)。至少別讓(rang)這些三好(hao)生最后陷入困境。

另一(yi)方(fang)面，還(huan)是跟疫情有關系，疫情防控措施優化后，整個(ge)經濟開(kai)始(shi)復蘇，老(lao)百姓信心(xin)會回來一(yi)些，那么(me)對于(yu)房(fang)地產(chan)業(ye)復蘇也(ye)會有幫助。

房地產是和老(lao)百姓生(sheng)活息息相關的產業，政府調控要“治大(da)國(guo)如烹(peng)小(xiao)鮮(xian)”，不能讓(rang)房地產大(da)起(qi)大(da)落，應用平緩一些的政策(ce)做一些微(wei)調。

鼓勵生育，從讓男性參與帶孩子做起

迎接“銀發潮”的到來，從強身健體做起

致力于經(jing)濟學研究多(duo)年，姚(yao)洋觀察到學界的一個現象——經(jing)濟學研究越(yue)來越(yue)脫(tuo)離實際、越(yue)來越(yue)脫(tuo)離常識。

姚洋自己(ji)一(yi)(yi)向有兩個(ge)主張(zhang)，好的經濟學研究要遵(zun)循兩個(ge)“有用(yong)”標準：一(yi)(yi)是對理解(jie)或發展中國有用(yong)，二是對經濟學的發展有用(yong)。

正因為此，對小夫妻如何“帶(dai)娃”、中(zhong)老年人如何強身健(jian)體等實(shi)際生活中(zhong)的“通俗話題”，他既有深刻(ke)的觀察，又能(neng)提(ti)出接地氣的解(jie)答。

圖片來源：攝圖網-ID：500631513

NBD：怎(zen)樣(yang)降(jiang)低疫情對生育率(lv)的影(ying)響(xiang)？我們應如何理解中國現在的人(ren)口現狀和挑(tiao)戰？

姚洋(yang)：中國(guo)人(ren)口(kou)的(de)(de)下(xia)降(jiang)是(shi)鐵定(ding)的(de)(de)事情，今(jin)年人(ren)口(kou)肯定(ding)下(xia)降(jiang)。疫情結(jie)束可能會有(you)一個生育反彈，但再之后(hou)，我們(men)的(de)(de)人(ren)口(kou)是(shi)鐵定(ding)下(xia)降(jiang)，而且是(shi)長期性的(de)(de)。對全社會而言，只能做好老齡化的(de)(de)準備，迎(ying)接銀發潮(chao)的(de)(de)到來(lai)。

未來十年(nian)，1962年(nian)-1976年(nian)出生的(de)這批人(ren)(ren)陸續退休。到(dao)本世紀40年(nian)代的(de)時候，我們(men)65歲以上的(de)人(ren)(ren)口(kou)要占到(dao)全(quan)部人(ren)(ren)口(kou)的(de)1/4，那(nei)就(jiu)是3億多人(ren)(ren)了(le)。所以你們(men)年(nian)輕人(ren)(ren)的(de)負擔會非常重(zhong)。最直接(jie)的(de)問題(ti)，就(jiu)是養老(lao)怎么辦(ban)？醫療怎么辦(ban)？

你(ni)看日本(ben)、美國，老(lao)齡化(hua)拖(tuo)死整個政府支出的(de)(de)，并(bing)不是(shi)(shi)養老(lao)保(bao)險這一塊，因為養老(lao)保(bao)險經過(guo)精算(suan)基本(ben)上能(neng)行。拖(tuo)死他們財政的(de)(de)，主(zhu)要是(shi)(shi)老(lao)年人(ren)的(de)(de)醫療支出。

我覺得，我們從(cong)現在開始，就要(yao)在“年輕的(de)老人(ren)”群體里推(tui)廣健康(kang)生活方式，合理(li)飲食、合理(li)體育鍛煉，爭取“健康地老去”。我(wo)真羨慕人(ren)(ren)家鐘(zhong)南(nan)山(shan)院士(shi)，85歲走路(lu)如飛，還在工作著。我(wo)希望我(wo)30年之后也能像他那樣，但你得鍛煉啊，人(ren)(ren)家年輕時就是運動員，80多歲還在練啞鈴。

建(jian)議我們的(de)衛健(jian)委(wei)現在(zai)(zai)就轉變，一方(fang)面要鼓(gu)勵生育，另一方(fang)面就要在(zai)(zai)中老年群體(ti)(ti)里(li)推廣強身健(jian)體(ti)(ti)。

NBD：為什么鼓(gu)勵生育的(de)政策這么多了，還是(shi)調(diao)動不起(qi)積極(ji)性？

姚洋：目(mu)前采用的一些措施有(you)些是有(you)效(xiao)的，有(you)些是沒(mei)效(xiao)的。比(bi)較有效的措(cuo)施，比(bi)如增(zeng)加幼兒園的數量，給年輕父(fu)母減壓，數量上去(qu)了，價格(ge)會下(xia)來。但現(xian)在，我們的(de)托兒所還不夠多(duo)，三歲(sui)以下怎么辦？很多(duo)人(ren)期(qi)待老人(ren)退休了趕緊幫忙帶孩(hai)子，但這對老人(ren)也不(bu)公平。所(suo)以長期(qi)來說，還(huan)是(shi)要增(zeng)加(jia)托兒所(suo)的數量。

另一個(ge)不一定有效的政策，我覺得(de)是延(yan)長產假，這樣(yang)的話(hua)，用人單(dan)位會反(fan)感招女(nv)性。過長的產假也不符合常識，女性脫離工作崗位半年，回來可能管理崗位就(jiu)沒了(le)。但是(shi)(shi)中(zhong)國還(huan)有一個很大的問題(ti)，男性參與家(jia)庭(ting)勞(lao)動太少。帶(dai)孩子(zi)(zi)都是(shi)(shi)媽媽的事(shi)，很多中(zhong)國男性的想法就(jiu)是(shi)(shi)“妻(qi)子(zi)(zi)回家(jia)來，生兩三(san)個孩子(zi)(zi)。”這對(dui)女性來說是(shi)(shi)不公(gong)平(ping)的。世界范圍內，讓(rang)男性參(can)與家(jia)務已經是一個趨(qu)勢(shi)了，我們也只有這樣，才能讓(rang)女性愿意生孩子。

記者|丁舟洋 胥帥

編輯|劉(liu)林(lin)鵬 宋紅(hong) 易啟江 

視覺|蔡沛君

視頻|張軼

排版|易啟江

記者手記｜常識、常情、常理

作(zuo)為長(chang)期研究中(zhong)國(guo)(guo)經(jing)濟發展的知名(ming)學者，北大(da)國(guo)(guo)發院院長(chang)姚洋在(zai)2016年(nian)(nian)當選教(jiao)育部長(chang)江學者特聘(pin)教(jiao)授，獲2008年(nian)(nian)、2014年(nian)(nian)孫冶方經(jing)濟科(ke)學獎，是(shi)“金融40人”和(he)“中(zhong)國(guo)(guo)經(jing)濟50人”論(lun)壇成員。數(shu)十年(nian)(nian)來，他持續(xu)不斷地(di)為中(zhong)國(guo)(guo)經(jing)濟改革方向與(yu)面臨的挑戰(zhan)發聲。 

“國(guo)(guo)發(fa)院是把經濟學和(he)中國(guo)(guo)現實結合得最好的(de)學院，在(zai)中國(guo)(guo)沒(mei)有(you)之一。”姚洋在(zai)不同場合多次提及這個觀(guan)點。 

看似離普通民(min)眾很遠的經(jing)濟學，其實存在于每一天的生活；看似居于象牙(ya)塔之(zhi)高(gao)的北大國(guo)發院經(jing)濟學者(zhe)們，其實始(shi)終對中(zhong)國(guo)當下問(wen)題(ti)報以最深切(qie)的回應(ying)。 

正如(ru)他在(zai)書中(zhong)(zhong)所言，經濟學在(zai)中(zhong)(zhong)國還將繼(ji)續是(shi)“顯學”，經濟學家(jia)們的聲(sheng)音也會因此被放大得更大。越是(shi)這樣(yang)，越是(shi)不(bu)能停(ting)留在(zai)“做無害的游戲(xi)”，推演(yan)出一些“正確”而(er)無用的廢話。 

姚洋不(bu)愿(yuan)參與這(zhe)種“無害的游戲”。他說，“我(wo)不(bu)講那些(xie)云(yun)里霧里的”。 

采訪結束時(shi)，我由衷(zhong)對他說：“姚老(lao)師您的知識(shi)結構(gou)和理論水(shui)平顯然(ran)比我高(gao)出(chu)很多(duo)很多(duo)，但我們在交流過程中并我沒有感(gan)受到(dao)任何阻隔。因為您講的是常識(shi)、常情、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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