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民/文

　　一、

　　這(zhe)一(yi)年(nian)來，我很害怕(pa)接到他的電話(hua)。

　　前些日子(zi)，在青海出(chu)差，他又來電，語氣急(ji)促而無(wu)奈，讓我過去(qu)一(yi)趟。這樣的情(qing)形，好多次了，每每都會讓我悵(chang)然。

　　他(ta)在西部某個縣城的(de)(de)某個村落，種著幾畝地，和所(suo)有辛苦勞作的(de)(de)百(bai)姓一(yi)樣，過著簡(jian)單而(er)質(zhi)樸的(de)(de)生(sheng)活。

　　零九年的秋天(tian)，我跟他(ta)首(shou)次“認識(shi)”，通了(le)電話，為了(le)某(mou)個選題。彼時他(ta)是村里的主任，在(zai)那個深山處，踏實地為鄉里鄉親服務。

　　那天，他心直口快地(di)給我講了很多。最(zui)終形(xing)成的文字，很多來(lai)源于他說。未曾想，這些為他帶來(lai)無窮的麻(ma)煩。

　　最終，縣里派人來(lai)撤掉了他的(de)主(zhu)任(ren)之(zhi)職(zhi)，再后來(lai)，本該擁有(you)的(de)面粉(fen)這(zhe)些，都沒(mei)有(you)他份。

　　那天他在電話中說，“咽不(bu)下這口氣。”讓我過去調(diao)查，我愧疚(jiu)于因我的(de)文字(zi)，給(gei)他平靜的(de)生活，帶來(lai)那么大(da)的(de)漣漪。

　　至(zhi)今，我還未能(neng)成行。即(ji)便過去，能(neng)改變多(duo)少呢？

　　二、

　　X城，我有(you)三年多沒去了。

　　再去時(shi)，獨(du)自一(yi)人。從機場(chang)開往(wang)市(shi)內(nei)的(de)大(da)巴(ba)，只剩最后一(yi)班了。天亮后，打的(de)去吃(chi)當地(di)的(de)小吃(chi)，不變(bian)的(de)還是那種味。

　　某天(tian)下午，坐在南(nan)山上，周(zhou)圍是新栽下去的(de)松(song)樹，他(ta)拿著(zhu)饃饃，就這榨(zha)菜，吃(chi)的(de)津(jin)津(jin)有味。

　　每天40元(yuan)錢(qian)，他和她的任(ren)務是，握著橡膠管子，在山上(shang)轉悠著澆樹。

　　我(wo)(wo)坐下來，他抖抖索(suo)索(suo)地從包內掏出(chu)一塊(kuai)饃，讓(rang)吃一點。我(wo)(wo)說留給她吧。

　　30年(nian)前，他(ta)從商丘一(yi)路西行，來到這里。那(nei)時他(ta)29歲，和無(wu)數心懷夢想(xiang)(xiang)的(de)青(qing)年(nian)一(yi)樣(yang)，想(xiang)(xiang)為自己闖一(yi)條(tiao)路。

　　不久，在這(zhe)座城認識(shi)了她，兩人戀愛、結婚、生子(zi)(zi)，他一(yi)輩(bei)子(zi)(zi)再也沒回河南(nan)老家。“習慣了這(zhe)里。”說這(zhe)話時(shi)，他長吁(yu)了口氣。

　　沉默了會，他說(shuo)我在這里，看(kan)著她(ta)弟弟結婚，送走了兩個老(lao)人(ren)的晚(wan)年，也扶持孩子們上了學等(deng)(deng)等(deng)(deng)。

　　山腳下(xia)，新建(jian)的別墅一棟棟矗立，他(ta)所(suo)生活的楊溝灣，房子(zi)都做了(le)評(ping)估，快搬遷了(le)。

　　遠處(chu)，午后斜(xie)陽(yang)中的X城，將山川切割齊整。他不知道，他的下(xia)一個家，在哪里？

　　三、

　　5月15日，周末，呼倫(lun)貝爾下著小雨，無(wu)垠的草原還(huan)沒全部綠(lv)起來。

　　我在陳辰家門口，站立良(liang)久，都沒有人從屋(wu)里出(chu)來。旁邊放羊的村民對著(zhu)門縫，喊了(le)幾聲(sheng)，一位50多歲的村民，這才瘸著(zhu)腿走了(le)出(chu)來。

　　她掀(xian)開(kai)吱呀做響的(de)(de)(de)門，讓我進入屋內。一旁的(de)(de)(de)水(shui)泥(ni)池子里，是剛抽上來的(de)(de)(de)井水(shui)，渾(hun)濁(zhuo)不堪且帶著強烈(lie)的(de)(de)(de)紙漿(jiang)味(wei)。

　　她說這樣的水(shui)(shui)已吃(chi)了(le)(le)七八年了(le)(le)，自從某企業進入這里，他們的吃(chi)水(shui)(shui)成了(le)(le)問題。六、七米深處的井(jing)水(shui)(shui)，略帶著點紅色(se)，沉(chen)淀兩三天(tian)還是不見效(xiao)果，里面全是絮狀物。

　　窗外的雨變大(da)了，我靠(kao)著墻腳(jiao)的一堆牛飼料，跟她(ta)聊(liao)天。這(zhe)才注意(yi)到(dao)這(zhe)位村(cun)民，臉部腫脹(zhang)且發(fa)黑，她(ta)說身體越來(lai)越不行了。

　　吃這樣(yang)的水身體(ti)能好(hao)嗎？她反問。那家企(qi)業沒(mei)來這里時，她說水草豐(feng)美，河中(zhong)魚鴨成(cheng)群。現(xian)在這一(yi)切成(cheng)了記憶(yi)。

　　如(ru)今，她與(yu)愛(ai)人，生活在老屋子(zi)里。由于井(jing)水(shui)被污染，她說兒媳一(yi)整年(nian)都不愿回(hui)來(lai)，如(ru)果來(lai)一(yi)次，包里塞(sai)著(zhu)幾瓶(ping)礦(kuang)泉水(shui)。她做的飯(fan)，孩子(zi)們都不敢(gan)吃(chi)。

　　早前(qian)氣不過的時候，她聯合數(shu)百(bai)位村(cun)民，找企業論理(li)。可(ke)結果照舊(jiu)，她說排污(wu)管道有時會崩裂，全村(cun)都快被污(wu)水淹了。

　　村民(min)們(men)講，企業(ye)在(zai)白天排放的(de)水(shui)，都是經過污水(shui)處理過的(de)，晚上12點多將(jiang)沒有(you)處理的(de)污水(shui)，直(zhi)排進一旁(pang)的(de)河流(liu)中。

　　離開(kai)呼倫(lun)貝爾(er)的(de)前一夜，深夜十一點多時，我在草原上(shang)摸黑找到(dao)了排污口，接了一瓶帶到(dao)賓(bin)館，發現和白天排的(de)水(shui)一樣。村民(min)說，那是企業知道有(you)記(ji)者來(lai)了。

　　就這(zhe)樣(yang)，每天幾千(qian)噸的(de)廢水，就流進河中，然(ran)后穿過整個(ge)草原(yuan)，最終去了(le)俄(e)羅斯。

　　我盯著那骯臟的井水，問為什么不搬家，陳辰輕嘆口氣，說我們能去哪里呢，城里的房價那么貴，買不起，再說幾代人都在這里，也不是能搬就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