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mei)經(jing)記者｜李(li)孟(meng)林    每(mei)經(jing)編輯｜蘭素(su)英    

今年以來(lai)，日(ri)(ri)本(ben)股市(shi)成為全球表現最(zui)好的市(shi)場之一。年初至6月30日(ri)(ri)收盤(pan)，日(ri)(ri)經225指數(shu)的累計漲幅高達29.06%。

國際貨幣(bi)基金組織4月份表示，今年日(ri)本(ben)經濟增速將加(jia)快至1.3%，遠高于歐元區0.8%的(de)增長和英國0.3%的(de)收(shou)縮。

泡沫(mo)經濟破滅后長(chang)期困擾日本(ben)的低(di)通(tong)脹、低(di)增(zeng)(zeng)長(chang)、工資停(ting)滯等難題，似乎出現(xian)了松動(dong)的跡(ji)象。日本(ben)股(gu)市和實體經濟的增(zeng)(zeng)長(chang)能否持續，成為全(quan)球(qiu)投資者關注的話題。

日本企業（中國）研究院(yuan)執行院(yuan)長(chang)陳言(yan)告訴《每日經(jing)濟新聞》記者，日本股市近期(qi)的(de)上漲與巴菲特(te)的(de)帶動效應、日元貶值等因(yin)素密切(qie)相關，但長(chang)期(qi)困擾日本經(jing)濟的(de)問題，如技術(shu)革(ge)新停滯(zhi)、企業家精神衰退等因(yin)素仍然(ran)存在。日經(jing)指數可能(neng)會重返(fan)泡沫經(jing)濟時期(qi)的(de)巔峰，但也很可能(neng)只(zhi)是曇花一現(xian)。

最新(xin)(xin)的數(shu)據也顯示出日(ri)(ri)本股市漲勢(shi)的后(hou)勁不足。日(ri)(ri)經225指(zhi)數(shu)在(zai)6月16日(ri)(ri)收于(yu)33706.08點，創下33年(nian)來的新(xin)(xin)高之(zhi)后(hou)，未(wei)能更上一層(ceng)樓。日(ri)(ri)本財務省的最新(xin)(xin)數(shu)據顯示，在(zai)截至(zhi)6月24日(ri)(ri)的一周內，外(wai)國(guo)投資者凈賣出約(yue)5438億日(ri)(ri)元的日(ri)(ri)本股票，終(zhong)結了連續12周凈流入的趨勢(shi)。

陳言(yan)畢(bi)業(ye)于(yu)日(ri)(ri)本著名學(xue)府慶應大學(xue)，曾(ceng)在(zai)多家日(ri)(ri)本大學(xue)教授日(ri)(ri)本經濟(ji)(ji)。2003年(nian)回國之后長(chang)期在(zai)一(yi)線從事日(ri)(ri)本企業(ye)的采(cai)訪和研究，對日(ri)(ri)本經濟(ji)(ji)有(you)著深(shen)刻的認識。他認為(wei)，日(ri)(ri)本經濟(ji)(ji)的困境與安倍(bei)經濟(ji)(ji)學(xue)有(you)很(hen)大關(guan)系(xi)，超寬松的貨幣(bi)政(zheng)策并沒有(you)帶來真正的經濟(ji)(ji)，反而造成了持續的失落。日(ri)(ri)本央行(xing)新任(ren)行(xing)長(chang)植(zhi)田和男雖然表面上仍然堅持前任(ren)政(zheng)策，但未來大概率將改弦(xian)更張(zhang)。

三大因素助推日股上漲

NBD：開年以來，日本股市一路上漲，特別是自4月份以來，其表現好過歐美等全球主要股票市場。您認為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

陳言：首先，評價日本股市的(de)漲幅不(bu)(bu)能光看日本，也不(bu)(bu)能光看今年(nian)這(zhe)幾個月的(de)時間(jian)。從(cong)1989年(nian)到(dao)2023年(nian)間(jian)，美國的(de)道(dao)瓊斯指(zhi)數從(cong)不(bu)(bu)到(dao)3000點到(dao)現在是30000多點了，翻了10倍多。

日本股市在1989年的頂點是接近40000點，到今天是大概是33000點，大致恢復到34年前的80%以上。所以你要是看長線的話，日本股市還沒有達到此前的最高點，可見這34年時間是日本股市一直處于失落狀態。

1989年-2023年日經指數與道(dao)指走(zou)勢(shi)（紫色(se)(se)為日經指數，白色(se)(se)為道(dao)指） 圖(tu)片來源：谷歌(ge)財經

NBD：那么從近期的因素來看，如何解釋這種上漲呢？

陳言：我想有這么幾點：第一點就是股神巴菲特一直在增持日本的綜合商社。近日（注：6月19日）他(ta)(ta)又(you)發話了，對(dui)五家商社的平均持股比例超過了8.5%。這(zhe)樣來(lai)算，他(ta)(ta)是拿了幾十億美(mei)元進入(ru)到(dao)了日本股市。我認為(wei)，美(mei)國(guo)資本在大(da)量從(cong)美(mei)國(guo)流入(ru)到(dao)日本，不只是巴(ba)菲特(te)個人，這(zhe)一定程度推動了這(zhe)次股市的上漲。

第二(er)個是(shi)日本企業如三(san)菱(ling)商社回(hui)購了大概3000億日元的(de)股(gu)票，豐(feng)田回(hui)購了1500億日元的(de)股(gu)票。這種大規模(mo)的(de)回(hui)購也在一(yi)定(ding)程度上提(ti)升了股(gu)票的(de)稀缺(que)性，增(zeng)加了股(gu)價提(ti)升的(de)空間(jian)。

第三點(dian)就(jiu)是日元(yuan)貶值。2022年(nian)(nian)(nian)(nian)6月初，1美元(yuan)能兌換130日元(yuan)，一年(nian)(nian)(nian)(nian)后(hou)為140日元(yuan)，貶值近8%。同樣一家(jia)日本(ben)企業，在國外(wai)掙(zheng)了1美元(yuan)，今年(nian)(nian)(nian)(nian)換成日元(yuan)能比去(qu)年(nian)(nian)(nian)(nian)多(duo)10日元(yuan)，突然(ran)增(zeng)加(jia)8%的(de)(de)(de)利潤，財務報表就(jiu)很好看。而日本(ben)的(de)(de)(de)股市基本(ben)上一半都是外(wai)資在購買，所(suo)以到2023年(nian)(nian)(nian)(nian)后(hou)，因(yin)為匯率的(de)(de)(de)原因(yin)，大家(jia)又(you)開(kai)始進入(ru)日本(ben)股市。

NBD：巴菲特曾表示，他所投資的五大商社的股價非常吸引人。而另一方面，東京證券交易所也在４月要求上市企業開展改革，提高市凈率（每股股價除以每股凈值）。您認為這幾年來日本企業的股價一直在較低位置徘徊的原因是什么？

陳言：日本上(shang)市(shi)企業有一大部分(fen)市(shi)凈(jing)(jing)率都不到1倍，也就是(shi)說持有的(de)資產多，但股價很低。至少市(shi)凈(jing)(jing)率要達(da)到1倍，人們才會(hui)去(qu)買(mai)這些股票。

為什么企業明明有1份資產，但是股市卻給他零點幾的評價？還是因為股市看的是未來。我認為企業的好與壞更多地與設備技術更新有關。如果說企業投(tou)了一(yi)個新的設備，或者(zhe)有新產品提高了勞動生(sheng)產率，股票就(jiu)值得買。

日本企業在最近十幾年里一直重視金融手段，而不是搞技術革新。比如說日(ri)本有非常(chang)好的(de)電(dian)動車技術，但(dan)是(shi)日(ri)本企業之前是(shi)不生產電(dian)動車的(de)。鋰離子(zi)電(dian)池(chi)的(de)發(fa)明人(ren)和發(fa)明的(de)專利(li)都在日(ri)本，但(dan)是(shi)并(bing)沒(mei)有電(dian)池(chi)工廠。

日(ri)本以前(qian)生(sheng)產手機(ji)，現在也(ye)不生(sheng)產手機(ji)了。今天(tian)日(ri)本大多(duo)數地方用的還(huan)是3G，東京(jing)有些地方用4G，但是沒(mei)(mei)有5G。你想，通(tong)信技術(shu)都沒(mei)(mei)有，那谷歌和(he)亞馬遜之類的互聯網(wang)平(ping)臺，日(ri)本也(ye)都是沒(mei)(mei)有的，要用的話也(ye)是用美國的。

十幾年時間里日本企業沒有技術革新，所以證券市場對日本企業的評價特別低，這個(ge)問題(ti)并沒(mei)有解(jie)決(jue)。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VCG111433640712

企業家精神的消失

NBD：如您所言，日本企業持有的資產多，但為什么沒有將其投入技術和產品革新呢？

陳言：這是(shi)一(yi)(yi)種經濟學上(shang)所(suo)說的“流(liu)(liu)動(dong)性陷(xian)阱(jing)”現(xian)(xian)象。我們看到(dao)市面上(shang)的現(xian)(xian)金非(fei)常多，但是(shi)這個錢(qian)(qian)一(yi)(yi)直在(zai)銀行內部流(liu)(liu)動(dong)，流(liu)(liu)動(dong)性出(chu)現(xian)(xian)了一(yi)(yi)個陷(xian)阱(jing)，錢(qian)(qian)流(liu)(liu)不出(chu)來。一(yi)(yi)個企業可能非(fei)常有錢(qian)(qian)，但它不去做投資，而是(shi)盡量(liang)去還債務，或(huo)者(zhe)把錢(qian)(qian)存(cun)起(qi)來以(yi)應對下(xia)一(yi)(yi)個危(wei)機。

為什么會(hui)出現這種現象？這還得追溯到泡(pao)沫(mo)經濟時(shi)代。在泡(pao)沫(mo)經濟頂峰，日本企業(ye)(ye)借了(le)大(da)量的(de)錢去買股票(piao)、買房地(di)產，但(dan)泡(pao)沫(mo)破(po)滅后，日經指數(shu)從近4萬點(dian)跌到了(le)6000點(dian)的(de)低點(dian)，房地(di)產從最高價跌到只(zhi)剩原價的(de)1/6，企業(ye)(ye)和個人背了(le)大(da)量的(de)債務(wu)，所以他們在錢拿(na)手后的(de)第(di)一件事(shi)就是還給(gei)政府(fu)、還給(gei)銀行。

而且，我們會(hui)看到(dao)一(yi)(yi)些(xie)非(fei)常怪異的(de)現(xian)(xian)象(xiang)，比如日本企(qi)業在三年疫情(qing)期間是不裁人的(de)，因為日本企(qi)業有大量現(xian)(xian)金(jin)存在銀行，可(ke)(ke)以用(yong)來給勞動者發(fa)工資。這是一(yi)(yi)個(ge)很好的(de)現(xian)(xian)象(xiang)，可(ke)(ke)以維(wei)持社會(hui)穩定，但從(cong)另外一(yi)(yi)個(ge)層面看，則沒有成果出(chu)來，沒有增加(jia)出(chu)口，也沒有新的(de)產品出(chu)現(xian)(xian)。

NBD：所以在多年的后泡沫經濟大環境下，日本企業的管理層也形成了一種比較保守的心態，缺乏企業家精神？

陳言：今天(tian)日(ri)(ri)本企業(ye)(ye)的(de)(de)(de)(de)中高(gao)層都是一(yi)些官(guan)僚，明哲保(bao)身，絕對不會說我們冒險去投一(yi)個(ge)半(ban)導體公司或者(zhe)電(dian)池工廠，投電(dian)動(dong)車(che)更不可能，那是幾萬億日(ri)(ri)元的(de)(de)(de)(de)事情，因(yin)為日(ri)(ri)本企業(ye)(ye)的(de)(de)(de)(de)總裁或董事級別的(de)(de)(de)(de)人一(yi)般(ban)只干(gan)兩年(nian)，最多四年(nian)，所(suo)以他的(de)(de)(de)(de)要求就是確保(bao)自(zi)己任期(qi)內的(de)(de)(de)(de)所(suo)有(you)判(pan)斷上不出(chu)大的(de)(de)(de)(de)錯(cuo)誤，撐不起一(yi)個(ge)巨大投資項目的(de)(de)(de)(de)時(shi)長。

所以說，日本企業不再具有革新性和企業家精神。你回想一下，近年來有哪一個日本企業家在你心目中覺得特別偉大？誰是這個時代的松下幸之助或者稻盛和夫，會被年輕人討論？現在就(jiu)算豐田章男(nan)也(ye)(ye)好，也(ye)(ye)都是一個職業經理人(ren)，不是一個真正的企業家(jia)。

給植田一些時間，他會改變

NBD：您提到日本企業和經濟存在的結構性問題，但是日本一季度修正后的GDP折合年增長率為2.7%，企業支出增長是向上修正的主要原因。日本近期的通脹也在3%到4%的水平，工資水平也終于開始增長，似乎有突破低通脹、低增長困境的勢頭？

陳言：2%的(de)(de)通脹(zhang)目標(biao)是安倍(bei)經(jing)濟學在2012年提出來的(de)(de)，安倍(bei)擔任首相期間一直沒有實現，但(dan)岸田(tian)組閣后(hou)突然出現了超3%的(de)(de)通脹(zhang)率，這(zhe)主(zhu)要還是因為俄烏沖(chong)突之后(hou)的(de)(de)能源和(he)糧(liang)食價格(ge)上(shang)漲。日本能源都是從外國進(jin)口的(de)(de)，同時日本也是不生產小(xiao)麥的(de)(de)，所以通脹(zhang)很快上(shang)來了。

由于通脹問題，岸田政府今年特別重視給工人漲工資，但是漲幅沒有超過通脹，今天日本民眾的實際購買能力是要低于去年的今天的，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事實。在這種情況下，民眾越發不敢花錢，因為工(gong)資漲幅有限，但是物價漲了很多，我(wo)就不太(tai)可能去買奢侈品，不太(tai)可能去旅游。

一個(ge)國家的(de)(de)消費上不來的(de)(de)話，它的(de)(de)經濟增長肯定也上不去(qu)，今(jin)天日(ri)本還(huan)在這個(ge)漩渦中(zhong)不斷往下，這個(ge)問題依然(ran)沒有解決。

NBD：那么，從目前的這股勢頭看，有沒有可能日本股市將突破泡沫經濟巔峰時的巔峰（約39000點），站上４萬點呢？這將是一個非常有象征意義的突破。

陳言：我認為是有這種可能性的。現在只剩百分之十幾的差距了，按照現在的通脹率和日元持續貶值的態勢，我認為突破4萬點是有可能的。

我的(de)預測是(shi)看2024年春(chun)季，屆時2023年的(de)財報出來了(le)，我們第(di)一看匯率是(shi)怎樣的(de)，如果(guo)還在跌，那相當于你(ni)在國外掙的(de)錢又(you)多了(le)；二是(shi)設備投資(zi)，設備投資(zi)多，說明生(sheng)產力(li)上(shang)去了(le)；再(zai)者，如果(guo)你(ni)給員工漲(zhang)工資(zi)了(le)，說明你(ni)是(shi)經營還是(shi)不(bu)錯的(de)。這些要(yao)素都有的(de)話，股(gu)票(piao)還會上(shang)漲(zhang)。

但是(shi)如果屆(jie)時日本(ben)企業的(de)(de)設備投(tou)資沒有、工人工資漲幅(fu)有限(xian)、出(chu)口疲軟、匯(hui)率(lv)更(geng)低，那么這(zhe)(zhe)種情況下外資可(ke)能就準(zhun)備要出(chu)逃了(le)，因為大(da)(da)量進入日本(ben)股(gu)市的(de)(de)外資都屬于短(duan)期的(de)(de)投(tou)資。這(zhe)(zhe)時候(hou)(hou)美國資本(ben)可(ke)能就會壓緊日本(ben)，把日元炒高，(在日股(gu)高位(wei)離場(chang))，這(zhe)(zhe)樣他們(men)就能兌換成更(geng)多的(de)(de)美元。那么這(zhe)(zhe)種時候(hou)(hou)4萬點可(ke)能短(duan)暫(zan)出(chu)現，但又很快收(shou)回(hui)去，這(zhe)(zhe)是(shi)我(wo)對2024年3~4月(yue)的(de)(de)一個大(da)(da)膽預(yu)測。

NBD：您在分析中一直強調匯率的因素。新任日本央行行長植田和男目前還是繼承前任黑田東彥的超寬松貨幣政策。您認為，未來他會改變政策的方向嗎？

陳言：我覺得(de)植田和(he)黑(hei)田完全不(bu)一樣，植田是(shi)一個學者。黑(hei)田做的(de)超(chao)量(liang)化寬松的(de)結果，給日本帶(dai)來了長(chang)期(qi)的(de)失(shi)落(luo)，日本并(bing)沒有得(de)到實惠，必(bi)須(xu)在(zai)金(jin)融上做改革。

就我這么多年對日本經濟和生活的觀察，日本人在不斷變窮，這是不能容忍的。這就是安倍政策的最終結果，濫發貨幣并沒有帶來真正的經濟增長，企業雖然有錢，但是沒有發展的后續力量。這是金融政策帶來的結果之一，是必須要改變的，我相信植田會做出這方面的改變。

但(dan)是國家央行的一把手(shou)不能一上來就改，這(zhe)會(hui)有一個(ge)漸進的過程。所(suo)以植田(tian)雖然嘴上那樣(yang)說，我(wo)卻一點(dian)不相(xiang)信(xin)他會(hui)繼續(xu)執行前任的量化寬松政策。

（注：海報圖片來源為受(shou)訪(fang)者(zhe)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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